巨大的冲击力让半满的垃圾桶“哐当”一声翻倒在地,里面的空奶茶杯、纸巾、果皮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杜宾犬完全无视这片狼藉,硕大的脑袋死死拱在翻倒的垃圾桶里,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粗壮的尾巴绷得像根铁棍,疯狂地左右抽打着地面。它脖子上那个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黑色金属项圈,正亮着刺目的红灯,疯狂闪烁,发出尖锐的、穿透力极强的“滴滴”声,屏幕上滚动着冰冷的文字:“排便提醒!立即处理!排便提醒!立即处理!”
混乱中,陈小乐瞳孔猛地一缩。那项圈!他太熟悉了,上周刚有个客户在“毛茸茸星球”定制过同款,号称利用生物传感器监测宠物肠道压力变化,提前十五分钟提醒主人带狗子去“释放内存”……金元宝的厌氧菌,不仅啃了蜂巢的电路板,还意外激活了这狗项圈里同源的生物监测模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狗急排便”大戏吸引。秦瞳掏枪的动作被硬生生打断,他僵在原地,左手还尴尬地捂在西装内袋上,右手手腕被烫红了一片,仍在隐隐作痛。他那张俊朗的脸上,表情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震惊、错愕、被愚弄的暴怒、还有一丝计划被打乱的茫然,几种情绪激烈地扭曲、冲撞。
就在这情绪即将彻底失控喷发的临界点,异变再生!
秦瞳右半边的脸颊,颧骨部位的肌肉,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向上提拉!嘴角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扯开,咧成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弧度,露出整齐得过分的八颗上牙。这笑容与他左脸残留的暴怒、眼中的冰冷杀机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割裂。就像一张精心绘制、却只完成了一半的面具,被粗暴地贴在了一张真实的脸上。
僵硬、甜腻、毫无温度的声音,如同劣质电子合成音,硬邦邦地从他那咧开的右半边嘴里弹射出来,砸在嘈杂的空气里:
“狗狗要便便对吗?”
声音里的“甜度”高得发齁,像泡在廉价糖精里发酵了三天三夜,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一种非人的、程序化的刻板。这声音,这笑容……周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他太熟悉了!电视上、街头巨幅广告牌上、城市之光铺天盖地的宣传里……那个被捧上神坛的“市级微笑天使”,陈正警官年幼的女儿朵朵,在镜头前露出的,就是这种被精确计算过角度、完美无瑕却又空洞得让人心头发毛的笑容!
朵朵式的甜笑!
秦瞳的左眼依旧燃烧着择人而噬的怒火,那怒火几乎要烧穿周默的视网膜。但右半边脸上,那个巨大的、僵硬的、如同烙印上去的“微笑”,却像一层冻结的冰壳,死死封住了所有真实的情绪。这冰与火的扭曲共存,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毛骨悚然。那笑容的纹路,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像一张不属于他的、拙劣的面具,牢牢焊死在颧骨之上。
杜宾犬的狂吠和项圈刺耳的警报还在持续,垃圾桶的酸馊味弥漫开来。秦瞳就站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心,西装革履,一半是暴怒的野兽,一半是橱窗里微笑的塑料模特。他那只捂在枪柄上的左手,指节捏得惨白,微微颤抖着。是愤怒?还是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僵硬?
他死死盯着周默和陈小乐藏身的方向,那只充满杀意的左眼,瞳孔缩成了针尖。右半边脸上,那朵被强行“灌溉”出来的、属于朵朵的甜笑,在垃圾的腐臭和狗吠的嘈杂中,咧得更开了,像一张无声嘲弄的深渊巨口。
这诡异的笑容,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周默强装的镇定。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朵朵!陈警官家那个小天使的脸,此刻竟以如此扭曲的方式出现在这个蜂巢间谍的脸上!城市之光、疗养院、脑波灌溉……那些被深埋的、关于意识操控的恐怖猜想,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从记忆深处昂起了头,嘶嘶吐信。
“跑!”周默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嘶哑的音节,一把抓住旁边同样被那笑容钉在原地的陈小乐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拖着陈小乐,像两枚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猛地撞开身后奶茶店油腻腻的玻璃门,一头扎进午后刺眼的阳光里。
玻璃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巨响反弹回去,隔绝了店内瞬间爆发的惊呼和杜宾犬更加狂躁的咆哮。但隔绝不了身后那道黏稠冰冷的视线——秦瞳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穿透晃动的玻璃门,狠狠钉在两人狂奔的背影上。
灼痛的手腕皮肤下,通讯器残骸的焦糊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秦瞳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曾试图拔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死白,细微的颤抖却并非完全源于愤怒。一种陌生的滞涩感,如同生锈的齿轮,正卡在他的神经末梢。刚才那个强行扯开他半边脸的笑容,那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甜腻话语……像一道冰冷的电流,击穿了他多年训练铸就的意志壁垒。
城市之光……脑波灌溉……疗养院那个代号“花房”的项目……碎片化的情报和眼前这荒谬绝伦的失控瞬间,在脑海里疯狂碰撞、组合。一个冰冷的事实,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缓缓浮出水面:他,蜂巢精心打造的利刃,可能早已在无知无觉中,成了别人试验田里一株被“修剪”过的植物。
右半边脸上,肌肉似乎还残留着被无形丝线强行提拉的怪异感觉。那朵僵硬的“笑容”暂时褪去了,但烙印在神经里的指令呢?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在生死对决的关键时刻,对着敌人露出天使般的微笑?还是突然对着监控镜头背诵一段感恩手环的广告词?
耻辱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抬起头,左眼中的暴怒已被一种更阴鸷、更决绝的寒光取代,死死锁住周默和陈小乐消失的街角。蜂巢的任务暂时被挤到了角落。现在,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自己大脑是否还真正属于自己的答案。
而答案的钥匙,似乎就在那个能让人“绽放”出朵朵式笑容的地方——那座笼罩着白色迷雾的疗养院深处。
午后的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翻倒的垃圾桶和狂吠的杜宾犬身上。秦瞳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抽离了灵魂的华丽雕塑。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只有那只紧捂在枪柄上的手,指节惨白,暴露着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右脸颊上,那抹被强行烙印上去的、属于朵朵的僵硬甜笑,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诡异伤口,在垃圾的酸腐气息中,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界限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