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绷紧。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周默感觉自己架着王大爷的手臂肌肉瞬间僵硬。硬闯？就凭他带着一个需要伪装的老人？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还会立刻暴露。可如果让王大爷被带走，进入那个所谓的“深度疗程”……后果他不敢细想。林柚拍到的头盔草图，那些冰冷的线路接口，仿佛正缠绕上他的神经。
“哎哟！您看这事整的！”周默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把旁边路过的人都吓了一跳。他脸上懊恼的表情夸张得近乎滑稽，“您瞧瞧我这记性！我们家大爷今早出门前，他那宝贝猫——就那只养了十年的老狸花！还没喂呢！大爷糊涂是糊涂，可这猫就是他的命根子啊！一顿不喂，他能念叨一天，回头再犯了糊涂，满屋子找猫，那可不得了！”他语速飞快，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护士雪白的制服上，“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送大爷回去把猫安顿好，喂饱了，省得他闹心！您告诉我疗养院地址，我保证！下午！下午一准儿亲自把大爷给您送过去！绝不给组织添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在旧公文包里一阵乱掏，动作幅度很大，故意带出包里那根金元宝的磨牙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去捡，笨手笨脚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底层小市民。
李护士完美的微笑终于彻底僵住。她看着周默手里那根沾了点灰的、奇形怪状的磨牙棒，再看看周默那张写满“真诚”和“市侩”的脸，以及王大爷茫然念叨着“猫…饿…”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厌恶和犹豫。和这种满脑子只有喂猫的下等人纠缠，简直是对她专业素养的侮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的护工，又看了看腕上精致的手环屏幕，似乎在权衡。
时间在周默粗重的呼吸声和王大爷无意义的咕哝中凝固了几秒。
“……好吧。”李护士终于开口，声音冷了几分，那层虚伪的甜腻彻底剥落，露出手环上。下午三点，准时。过期不候。”她说完，不再看周默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染视线，带着两个沉默的护工，转身汇入人流，那身白制服很快消失在攒动的人头里。
直到那抹刺眼的白彻底看不见，周默才感觉自己肺部重新灌入了空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内衬，粘腻冰冷。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把王大爷弄出了文联大楼，钻进一条僻静无监控的小巷。
“大爷！成了！撤！”周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搀扶的动作瞬间变得有力。王大爷涣散的眼神在踏入巷子阴影的刹那锐利起来，腰杆也挺直了，刚才那副老年痴呆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证明刚才的凶险。
“妈的，‘深度感恩康复’？”王大爷啐了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听着就邪门！跟林丫头弄到的那个‘脑波灌溉’头盔绝对脱不了干系！姓赵的想把老子当试验田？”他活动了一下被周默架得发酸的胳膊，眼神冷冽。
周默飞快地摸出那个形似纽扣电池的微型干扰器，确认上面的指示灯没有异常闪烁，才稍微松了口气。“下午三点是缓兵之计，他们随时可能反应过来。得立刻转移您。”他语速飞快，掏出自己那个屏幕边缘有些碎裂的旧手环，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盲打，给林柚和陈正发送加密信息：“货已出库，买家催得急，下午三点老地址提货，有尾款。”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语，意思是王大爷暴露风险极高，需紧急转移，下午三点是对方设下的陷阱。
信息刚发出，周默自己的手环屏幕顶端就弹出一条来自“城市之光”官方服务号的推送通知，标题鲜红刺眼：
**【喜讯】我市‘微笑天使’评选揭晓！陈朵朵小朋友荣获‘市级微笑天使’称号！明日将出席‘感恩手环’公益宣传片开机仪式！**
角辫的女儿朵朵，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天真无邪，像阳光下最纯净的花朵。然而，在周默眼里，这笑容却僵硬得如同面具，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得诡异，完美符合“微笑支付”系统对“真诚微笑”的数据库定义。她小小的手腕上，那个粉色的儿童版“感恩手环”清晰可见。
周默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旧手环廉价的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深切的担忧瞬间攫住了他。陈正…他知道了吗？他那个耿直火爆的兄弟，看到自己的女儿被这样架在火上烤，成为“城市之光”宣传的活体招牌，会是什么反应？
“操！”王大爷也看到了那条推送，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帮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就在这时，周默的手环突然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加密语音通话请求，来自林柚。周默立刻接通，把听筒紧贴在耳边。
林柚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尖锐的电流杂音背景，语速快得像爆豆子：“默哥！疗养院内部网络刚才有异常访问！目标直指王大爷的‘获奖’档案！他们起疑了！还有，陈小乐那边…金元宝的笼子感应器发警报了！它…它咬断了笼子里藏的备用数据线，正对着墙角的通风口发呆，那姿势…跟它发现隔壁老王头家那只总想越狱的玄凤鹦鹉时一模一样！我怀疑…有‘东西’顺着管道进来了！可能是蜂巢的微型嗅探机器人！小乐正试图用仓鼠粮引开它…”
周默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金元宝，那只被陈小乐训练得对异常电子信号格外敏感的肥仓鼠，是他们在“毛茸茸星球”宠物店设置的生物警报器！蜂巢的间谍机器人，竟然摸到了他们最重要的技术支援点和生物监测站？
前有疗养院起疑追捕王大爷，后有蜂巢的电子猎犬嗅到了宠物店的秘密，中间还夹着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系统代言人的朵朵……
“小乐！别硬来！稳住金元宝！”周默对着手环低吼，声音因为紧张而绷紧，“林柚，立刻切断宠物店非必要电源，启动老K装的声波干扰器！能拖多久是多久！我们马上到！”他一把抓住王大爷的胳膊，“大爷，计划有变！先去‘毛茸茸星球’！快！”
两人冲出小巷，融入街道喧嚣的人潮。阳光依旧刺眼，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味。周默的手环屏幕还停留在朵朵那张“市级微笑天使”的宣传照上。女孩僵硬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而在城市另一头，“毛茸茸星球”宠物店里，暖光灯照着整齐的笼舍和琳琅满目的宠物用品。空气中飘散着木屑和消毒水的味道。店主人陈小乐，一个穿着沾了点兔毛的围裙、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此刻正屏住呼吸，额头冒汗，手里捏着一小把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葵花籽，小心翼翼地蹲在一个角落的仓鼠笼前。
笼子里，胖乎乎的金元宝一反常态地没有扑向美食。它两只黑豆似的小眼睛死死盯着笼子侧上方靠近墙壁的通风口格栅，粉嫩的鼻子急速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充满威胁意味的“嘶嘶”声。在它视线聚焦的那片格栅阴影深处，一点比米粒还小的、几乎融入灰尘的金属反光，正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探出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传感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