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年华”疗养院的集体食堂,像一个巨大而绝望的消化器官,缓慢地、痛苦地吞咽着暮年的时光。浑浊的空气里,劣质燕麦被反复熬煮后产生的、粘腻中带着焦糊的甜腥气,如同实质的胶水,牢牢糊在每个人的鼻腔和喉咙里。这气味顽固地混合着消毒水刺鼻的氯味、陈年织物散发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铁锈和腐败组织混合的淡淡腥甜。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令人神经衰弱的低频“嗡嗡”声,惨白的光线像漂白剂,将一排排冰冷的不锈钢长桌和上面盛着的、颜色如同水泥灰的糊状物照得毫无生气。老人们穿着统一浆洗、编号刺目的蓝白条纹囚服,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械臂,手中的塑料勺在糊糊里划着无意义的圆圈,偶尔碰到碗沿,发出零星、空洞的“叮当”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林柚蜷在角落的轮椅上,被刻意孤立。她眼神涣散,嘴角挂着一道亮晶晶的涎水,缓慢地滴落在面前那碗同样冰冷的糊糊里。她笨拙地抓着一把边缘磨损的白色塑料勺,动作僵硬地在糊糊里搅动,勺子时不时“失控”般重重磕在坚硬的碗沿上。
嗒… 嗒嗒… 嗒… 嗒嗒嗒… 嗒…
敲击声沉闷而突兀,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显得格外刺耳,却又被背景的嗡鸣吞噬,仿佛只是这个“重度痴呆者”无法自控的神经抽搐。
然而,在林柚斜前方,一个头发稀疏如冬日枯草、脸颊深陷如同被风干的橘皮、眼神浑浊如同蒙尘毛玻璃的老人,他那双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看似毫无生气的耳朵,耳廓却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翕动了一下。他同样迟缓地搅动着碗里的糊糊,枯枝般的手腕上,那个紧贴皮肤、材质冰冷滑腻的哑光黑色抑制手环,像一条沉睡的毒蛇。他的勺子也“不小心”磕碰了一下碗边,发出回应。
嗒嗒… 嗒… 嗒嗒… 嗒嗒…
细微的、带着特定间隔和重音的敲击声,在绝望的沉默里隐秘地交织、碰撞。林柚用勺柄每一次看似失控的撞击,传递着冰冷的死亡密码:
【… \/ …- \/ -.— \/ .-.. \/ .- \/ -… \/ -.-. \/ — \/ 抑制环 \/ 次声波 \/ 核心频点 \/ 19.8hz \/ 驻波聚焦 \/ 口腔黏膜基底层 \/ 诱导 \/ tNF-a \/ IL-6 \/ 炎性因子风暴 \/ 持续性 \/ 深度 \/ 组织坏死…】
老人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一丝被漫长痛苦磨砺出的、近乎死寂的了然在眼底最深处掠过。他极其缓慢地张开干裂、布满细碎裂纹的嘴唇,如同开启一扇生锈的地窖门,舀起一勺冰冷的糊糊送入口中。就在他嘴唇张开的瞬间,林柚眼角的余光如同高倍病理显微镜,瞬间锁定了目标:右侧下颚内侧,靠近臼齿根部的黏膜上,三个触目惊心的火山口状糜烂创面!边缘红肿高起,如同烧熔的蜡油,中心是厚厚一层覆盖着灰绿色伪膜的坏死组织,深坑底部是暗红、水肿、极易出血的肉芽,脓性分泌物如同恶毒的露珠,在惨白灯光下闪着微光。创面周围的黏膜呈现不健康的苍白色,血管纹路消失,这是典型的、被特定频率次声波持续“雕刻”和“滋养”出的、深度远超寻常复发性口疮的恶性溃疡!
老人咀嚼着,布满沟壑的脸庞麻木得如同石雕,仿佛那深入骨髓、连吞咽都如同吞食玻璃碴的灼痛与他无关。但当他费力地咽下那口冰凉的糊糊,嘴角因吞咽反射而被迫咧开一条缝隙时,一道极其短暂、却又无比剧烈、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的痛苦痉挛,瞬间扭曲了他松弛的面部肌肉!那咧开的嘴角,像被无形的钩子强行拉开,将口腔深处那些狰狞的、正在被次声波持续“施肥”的溃疡地狱,赤裸裸地暴露在食堂冰冷的光线下。那不是表情,是生理性酷刑的烙印。
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恶寒的电流窜遍林柚全身。抑制手环…这些披着科技外衣的刑具!它们不仅仅是用神经电信号强行禁锢情绪、铸造虚假微笑的牢笼,竟然还在持续释放着精准调谐的次声波,如同无形的、高频震荡的微型锉刀,日夜不停地打磨、撕裂、摧毁着佩戴者脆弱的口腔黏膜基底层,制造着难以愈合的生理炼狱!这绝不仅仅是施加痛苦以摧毁意志,这更像是在为某种更隐蔽、更邪恶的操作清场——利用这些持续存在的、深度组织破损作为生物天线或植入窗口,将微型生物传感器或神经调制芯片直接锚定在暴露的神经末梢上?她脑中瞬间闪过探测器曾捕捉到的、与金元宝啃玉米时门牙摩擦产生的特有高频“嚓嚓”声波完美吻合的“镇静信号”。这些深度溃疡形成的、血淋淋的神经接口,是否正是这些致命信号入侵神经系统的完美后门?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疗养院庞大躯壳深处管道隐约的呜咽。地下层配药室。
惨白的LEd顶灯将一排排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不锈钢药柜照得如同停尸房的抽屉。空气里沉淀着浓烈的药粉尘埃、酒精挥发的刺鼻、塑封袋的化学气味以及一种冰冷的、属于无机物的死寂。林柚如同融入黑暗的液态影子,利用那块边缘磨圆、伪装完美的“香皂”门禁卡复制器,无声地滑入。门锁发出比叹息还轻的“咔哒”复位声。
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瞬间聚焦在药柜第三排中央,那个独立、透明、印着“口腔黏膜修复 \/ 镇痛 (舒溃宁凝胶)”标签的专用小药柜。透过玻璃,数十支淡蓝色包装、印着“舒溃宁”字样的铝管药膏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林柚的动作迅捷如电,拉开柜门,精准取出三支真品,同时从病号服袖袋深处的特制暗袋里,摸出三支外观、重量、印刷字体甚至管体反光都几乎无法区分的“孪生兄弟”——老K实验室的巅峰赝品。拧开管盖,里面并非淡蓝色水凝胶,而是一种呈现出诡异珍珠母贝光泽的半透明粘稠胶体,触感冰凉滑腻如蛇蜕,在灯光下细看,胶体中均匀悬浮着亿万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却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纳米微粒——高纯度、高长径比的银纳米线均匀掺杂在生物相容性导电高分子基质中。
无声的调换在呼吸间完成。真正的“舒溃宁”被藏入绝对安全的暗袋,老K的“银蛇凝胶”被原样放回药柜,排列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连每一支药膏管尾的旋盖纹路都力求与相邻者平行。林柚如同从未出现过的幽灵,退出配药室,门锁在她身后合拢,寂静无声。
***
次日午后。同样的食堂,同样的灰褐色糊糊,同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张桂兰推着那辆象征着循环折磨的不锈钢小药车,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如同送葬队伍的挽歌。她停在昨日那位口腔如同被强酸洗礼过的老人桌前,脸上挂着那副如同焊死在颧骨上的“关怀”假笑,眼神却像两把冰锥,冷漠而锐利地刺向老人。
“37号床,张嘴,上药。”张桂兰的声音平板得像劣质电子音,精准地抽出一支“舒溃宁”,拧盖,挤出一小坨闪烁着诡异珍珠母光泽的“药膏”在无菌棉签蓬松的纤维头上。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粗暴,沾满“银蛇凝胶”的棉签,如同毒蛇的信子,径直刺向老人被迫张开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口腔深处——目标直指下颚内侧那处最深、创缘还在顽固渗着淡黄色组织液的溃疡火山口。
老人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麻木地维持着张嘴的姿势,露出那片被次声波反复耕耘过的糜烂黏膜。然而,在那片浑浊的死水之下,一股被无尽痛苦和绝望点燃的、近乎自毁的决绝意志,如同地底岩浆般翻涌。
就在那闪烁着珍珠母冷光的、沾满银纳米线导电胶的棉签尖端,即将精准点入溃疡中心、那片暴露着敏感神经末梢和毛细血管的暗红色肉芽组织的瞬间——
“滋啦——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