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李震叫住他,“图纸出来之前,先做一件事。”
他从袖中取出那叠百姓写下的纸条,递过去:“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凡是提出建言者,家中若有子弟愿学匠作、水利、测量之术,一律收入工坊,免三年食宿。”
赵承远接过纸条,手指顿了顿。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枚旧木牌,上面刻着“匠籍”二字,轻轻放在案上。
“我父亲一辈子没进过官坊。”他说,“今天,我能替他接下这个差事。”
李震看着他,没多说什么,只道:“这座城,不只是给帝王住的。”
当日午后,太极殿外广场搭起遮阳棚,沙盘被移至中央。工匠们围拢查看,不断调整细节。李震亲自执笔,在沙盘边标注功能区划分:医馆、学堂、驿站、粮仓、铁器铺、织造局……每一处都标得清楚。
一名年轻工匠犹豫着上前:“大人,女子学堂为何与寒门书院并列?按旧例,女学不应设于城中要地。”
周明理还未答话,李震已接过话头:“因为将来教书的先生,可能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女孩。”
那人怔了一下,低头退下。
夕阳西斜时,第一批施工图已绘就。赵承远用炭笔在粗纸上画出道路网络,主道宽十二丈,辅道六丈,地下预留排水沟槽。周明理则在旁边注解风水格局与日照角度,确保每一条街巷都有足够采光。
李震站在沙盘前,看着灯火一盏盏点亮四周。工人们仍在忙碌,有人搬运木料,有人调试模型。他的影子投在沙盘上,恰好落在那条即将命名为“正气街”的主干道中央。
“以工代赈的事,立刻办。”他对随侍官员下令,“凡流民愿来务工者,每日供两餐,按劳计酬。所得工钱可换粮、换布、换子女入学名额。”
“若是有人冒名顶替呢?”官员问。
“那就让真正需要的人自己揭发。”李震淡淡道,“人心一旦被当回事,自然会护住公平。”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名衣衫破旧的男子走近,为首者跪地拱手:“小人原是河东灾民,听说新都招工,特来应募。不知……可收?”
李震看了看他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冻裂的脚趾。
“起来吧。”他说,“明天辰时,在南门外集合。每人发一把铁锹,一块身份木牌。做得好,年底还能评个‘良工’称号。”
那人猛地抬头,眼中泛光,嘴唇动了几下,终究只憋出一句:“谢……谢谢大人!”
人群散去后,李震仍站在原地。沙盘上的灯火映着他脸上的轮廓,一道浅疤从耳根延伸至下颌,是早年穿越时留下的痕迹。
他忽然弯腰,从沙盘角落拾起一小块碎木片,约莫是刚才削模型时掉落的。他捏着它,轻轻插进“百工坊”区域的一处空隙,像是为尚未存在的建筑立下第一根桩。
“这不是一座城。”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身旁记录的文书官听见,“是我们给天下人许下的诺言。”
夜风拂过广场,吹动了图纸的一角。赵承远正在灯下核对建材清单,听见这句话,停笔片刻,随即继续书写。墨迹在纸上蔓延,像一条正在延伸的道路。
周明理站在稍远处,望着沙盘中那条贯穿南北的大道,忽然问道:“陛下,若将来有人想改这条街的名字呢?”
李震没有回头。他盯着沙盘,右手食指缓缓划过那条红线。
街道尽头,灯火正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