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随后带回三位老儒。一人须发皆白,曾任县学教谕,因拒受豪强贿赂被罢职;另一人年轻些,是落第举子,家中田产尽被强占;第三人竟是女先生,原在私塾授业,战乱中丈夫死于暴乱。三人听完来意,当场答应执笔。
“我写。”那老儒摘下眼镜,“就写我亲眼所见:有个孩子饿得啃树皮,爬到官仓墙下求一口米,被家丁用棍子打出来。而那天夜里,我看见豪奴驾着马车,往山后运粮。”
女先生只说了一句:“我要写清楚,是谁放火烧了我们村的医棚,又是谁在火后三天,给每个伤者送去一碗药。”
李瑶亲自磨墨,递上笔。
天未亮,第一批文案已随商队启程。油布包裹缝在货担夹层,说书人背着三弦琴踏上旅途,游方郎中背着药箱,袖中藏着折叠的檄文。李毅亲自送出营地十里,确认每人路线错开,且皆配有暗部接应。
日头升起时,第一份檄文已在三个市集张贴。内容简明:列时间、地点、人名、物证,末尾盖着李氏军府印信,并附赋役减免凭证样本。围观者起初迟疑,待认出其中提及的里正、巡卒确有其人,议论声渐渐沸腾。
午后传来消息:东阳镇有泼皮撕毁檄文,被村民围住质问,其中一人竟脱口说出“上头不让传”,当场被扭送驻点医馆。李瑶下令释放,但将其供词抄录多份,随下一波檄文一同散发。
傍晚,李震步入主帐。他手中拿着一份刚送来的回执——临河乡一名老猎户捐出祖传硬弓,回执上盖着鲜红官印,注明“凭此免徭役一年”。他看了许久,递给赵德。
“你们做得对。”他说,“他们用谣言割裂我们与百姓,我们就用事实一根根把绳子斩断。”
李瑶呈上最新汇总:“已有十七个村镇反馈,伪告示被当众焚毁。不少地方开始自发抄录檄文,贴在祠堂门口。还有人编成快板,在集市唱。”
赵德补充:“渭源县那批麦种运抵后,领队的老农在县衙前当众讲述灾年经历,周围百姓听得落泪。他说:‘你们骗我说李家苛政,可他们连我的种子都还贴补运费。谁在吸血,谁在救命,睁开眼看看!’”
李震缓缓坐下,手指轻敲桌面。
“还不够。”他说,“要让每一个曾信过谣言的人,都看清自己错在哪一天、因为哪一句话。”
李瑶立即下令:“加印五千份《安民九条》,与檄文同传。重点标明‘严禁借支援之名扰民,违者立斩’,并公布举报渠道。”
次日夜,前线大营再次灯火通明。李瑶站在帐前,看着最后一队信使策马奔出。赵德捧来最终定稿的合辑,题为《实录十三篇》,封面无饰,只有一行楷书:“字字有据,人人可查。”
李震接过翻开,目光停在其中一页。那是一封由八位病愈农户联署的陈述书,讲述他们如何在疫病中被医馆所救,又如何在豪强逼租时失去家园。文末写道:“我们不懂大义,只知谁给我们活路。”
他合上册子,轻声道:“明天,会有更多人知道真相。”
远处辅军营地仍传来操练声,火光映照着新募青壮的身影。李瑶回到案前,提笔在新纸上写下标题:《下一个该发声的,是谁?》
她刚写下第一句,帐帘忽然被掀开。
李毅快步进来,手中握着一封密报,脸色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