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管封好后,李瑶将它推到案角。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她眼底划过一道微光。她没起身,只是把笔架上的朱笔转了个方向,抽出一张新纸。
外头还黑着,但城门楼的更鼓已经响过两遍。她知道,此刻校场的人马早已出城,山道上的队伍正一队接一队地穿行林间。刀兵已动,可有些东西比刀更快——谣言早一步扎进人心,若不及时拔除,等大军归来时,脚下这片土地或许早已动摇。
她提笔写下“三榜并行”四字,随即唤来文书官:“取印鉴,备红黄白三色榜文。红底揭伪,写明‘靖安盟’勾结北境、散播谣言、图谋作乱;黄底释政,列新政减税、医馆施药、户籍清查实录;白底陈害,摘录账册往来、毒药来源、私设刑堂供词。明日天亮前,全城六门、市集、渡口、驿站,一处不落。”
文书官低头记下,又问:“是否需加署名?”
“不必。”她摇头,“百姓不信空话,只信真事。署名反倒像争权夺利。让榜文自己说话。”
那人退下后,她翻开桌角一叠薄纸——是锦衣卫昨夜递来的民间耳报。一页页扫过去,眉头渐渐压低。青阳东市有人撕榜,西坊集市有老吏当众烧纸,还有几个村传出“朝廷要抓壮丁修龙脉”的说法。这些不是偶发,而是有节奏的反扑。
她合上册子,起身推开窗。冷风灌入,吹得烛焰斜倾。远处府衙的角楼还亮着灯,那是父亲的书房。她知道他也没睡。但她不能等,也不能靠。
天刚蒙亮,她披了件深色斗篷,亲自往东市去。
街面刚开铺,热汤蒸腾,人声渐起。榜栏贴着新纸,红底黑字格外醒目。已有几个识字的书生围在前头低声念着:“……勾连北境铁骑,欲引蛮族南下,嫁祸于民,毁堤放水……”旁边一个农夫听得瞪大眼,扯住同伴问:“真有这事?我前两天还听人说医馆用药害人咧。”
话音未落,墙角一阵窸窣。两个差役模样的人正悄悄撕下半张榜文,踩进泥里。
李瑶站在人群后,没出声。她只对随行的小吏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取出一块薄绢,轻轻覆在残纸上拓印,再小心收起。
回府后,她调出户籍卷宗,翻到东市管辖名录。两名差役的名字跳出来,再往后翻,其中一人叔父娶的是崔家旁支远亲,另一人堂兄曾在被查封的田庄做过管事。线索断得不干净,却足够说明问题。
她提笔在名册旁批了八个字:“知情不报,纵恶为患。”然后合上册子,命人送去李毅案前,附言一句:“暂不处置,记档备查。”
午后,她召集赵德荐来的几名寒门书吏,在府衙前搭了个简易木台。不敲锣,不喊话,只让一人站上去,捧着黄榜朗声读起新政条文。
“青阳县去年税赋减免三成,户部有档可查;今年春种种子由官府统供,每亩补粮五升;凡入医馆诊治者,诊费全免,药资减半……”
起初只有零星几人驻足,后来越聚越多。有个老妇听完,颤声道:“我家小孙子上月发热,去医馆抓了三副药,才花六个铜板。我还以为是施舍,原来真是减了价?”
书吏点头:“您可去账房核对明细,一笔不差。”
人群开始议论。有人信,有人疑,但也有人主动开口替榜文作证:“我侄儿在柳河村,亲眼见他们夜里往井里倒脏水,说是让我们生病,好不敢信医馆!”
消息像水纹般一圈圈荡开。
傍晚,李震走进西厢书房时,李瑶正伏案整理反馈简报。桌上摊着几张小纸条,都是街头听来的原话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