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茶肆,天边云层渐厚,风从街口卷过,带起一阵尘土。
当晚,行宫侧厅灯火未熄。
赵德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三份名单:一份是已确认可任教的实务教习,共十七人;一份是潜在可争取的学者,二十三人,每人旁都标注了背景与弱点;最后一份是明确抵制者,仅九人,却几乎囊括江南半数文名之士。
他提笔在最后这份名单上画了个圈,落在“顾元章”三字之上——此人乃前朝礼部侍郎之后,家中藏书万卷,自诩清流领袖,也是联名帖的发起者。
笔尖顿了顿,他翻出一页新纸,开始写奏报。
“江南院筹建,资金已备,盐税盈余足支三年;候选场地三处,皆在苏州城南,待择其一;建材采买已完成六成,唯运输受雨季影响,恐延误工期。”
“师资方面,短期内可依靠医馆、工坊、税署抽调之实务人才组建基础教习团,确保如期开课。然长远计,仍需名望之士坐镇,方能立信于天下。”
“臣已拟定三级引才之策,分层推进,然数日奔走,尚未有一名大儒应允。非不愿,实难动其心。此类人物,不为利诱,不为权屈,所求者,惟势与道耳。”
“今观其态,非全然敌视,多持观望。若主公亲书一函,以尊师重道之意相邀,许其主持典籍修纂,或可破局。名士重名,更重身后之评,一纸手书,胜过千金聘礼。”
他写完最后一句,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窗外月色渐明,照在案头那份名单上,顾元章的名字被映得清晰。
他起身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重新坐下,将奏报仔细折好,放入信封。
李瑶是半个时辰后到的。她没让人通报,推门进来时,赵德正盯着信封出神。
“写完了?”她问。
赵德点头,将信封递过去。
李瑶接过,打开看了一遍,脸上无喜无怒,只轻轻点了点头,将信折好,收入袖中。
“明天就呈上去。”她说。
赵德应了一声,没动。
“你还想说什么?”
他顿了顿,“名单上那三位,顾元章、周维安、沈文昭,我建议主公先见顾元章。”
“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最硬。”赵德声音低沉,“他若肯低头,其余二人必随之松动。但他若不应,其他人更不敢动。”
李瑶看着他,片刻后道:“你是在赌。”
“是在试。”赵德抬起头,“我们不能等所有人点头才走路,但也不能一路撞墙。总得有人先跨出一步。”
李瑶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赵德独自坐在灯下,屋内安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响一声。
他望着窗外那轮渐圆的月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一道旧刻痕。
明日奏报递上去,路就算正式铺开了。
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拿起笔,在空白纸上写下三个字:**经义辩坛**。
笔画刚劲,最后一横拖得极长,像一把刀,劈开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