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士族拖延?”赵德走近几步,“我也恨拖延。可你想过没有,若现在强行推下去,他们会怎么做?不是乖乖交田册,而是把地契转给亲戚、佃户,甚至烧掉账本。到时候查无实据,百姓受害,新政反倒成了替罪羊。”
另一人冷声道:“所以就要设个‘律议堂’,让他们堂而皇之地讨价还价?”
“讨价还价已经开始了。”赵德语气平静,“李骁太子在泉州面对的,不只是陈元甫一个人的贪心,而是整个南方旧官僚的试探。他们以为只要闹一闹、拖一拖,朝廷就会让步。如果我们不给他们一个正式说话的地方,他们就会继续在私下谈条件——那时,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众人沉默。
“我不是让他们赢。”赵德环视一圈,“我是要把他们的筹码拿到台面上来。谁反对哪一条,理由是什么,有没有替代方案,全都记下来。这样我们才知道刀该往哪里落,也不会误伤真心拥护新政的人。”
半晌,有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开口:“若真能如此……我愿参与。”
赵德点头:“明日巳时,律议堂初会,就在编纂堂东厢。你们可以带助手,但每人发言不得超过两刻钟。”
离开礼部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没有回府,而是绕道去了城南一处小宅。这里住着一位致仕的老学正,曾是北方三大书院之一的山长,虽属旧派,却不迂腐。
老人听完来意,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踱步良久。
“你是想借古制安人心?”他问。
“是。”赵德直言,“汉有盐铁会议,唐有政事堂议政。形式可仿,实权仍在君侧。我不求他们全然赞同,只求他们不再抵触。”
老人停下脚步:“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
“愿闻其教。”
“不是说服反对者。”老人看着他,“是不让支持者失望。你若做得好,寒门会觉得你软弱;你若做不好,士族仍会背地使绊。这一步,走钢丝啊。”
赵德拱手:“正因为难,才需前辈出山。”
老人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说几句话?罢了,明日我去看看。”
当夜,李震在行宫批完最后一份边关军报,抬头见更漏已近子时。内侍轻声问是否歇息,他摆了摆手。
桌上放着赵德呈上的初步人选名单。他逐一看过,提笔在三人名字旁画了圈,又划去一人。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是值守的宦官换岗。
他忽然想起什么,唤来值夜文书:“传令下去,律议堂首议之日,开放旁听席。允许各衙署低品吏员、在京学子列席观议,但不得喧哗插言。”
文书领命而去。
李震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新律》草案封皮上。火光映着“定鼎”二字,笔画刚劲。
他知道,这一招未必能平息所有风波。有些人永远不会满意,有些利益也绝不会主动退让。但他必须试一次——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变革之路,既不容阻挠,也不靠蛮力推进。
次日清晨,诏令颁下。
“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定于一尊,终裁在我。”
赵德站在宫门前读完圣谕,将黄绢小心收起。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薄散,日光初透。
转身时,袖中那份名单已被汗水微微浸湿。
他迈步走向编纂堂,脚步稳健。
东厢房内,桌案已按新式摆成环形,八张椅子空置,等待第一批入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