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晒谷场上已摆开三处教学点。孩童围坐一圈,在学子带领下齐声诵读新编的识字歌谣:“一亩地,三石粮,官租明,私弊亡;识得数,算得清,不怕欺,不受哄。”
声音稚嫩却整齐,顺着田埂飘向远处尚未开垦的荒坡。
一名中年农夫蹲在角落,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掌看了许久,忽然起身走向登记台:“我儿子七岁了,我想让他去识字堂。”
登记的学子抬头:“您确定?第一天就得交一本练习册工本费,十文钱。”
“我攒下了。”农夫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昨夜听娃念那句‘不用卖孩子也能活’,我……睡不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娘就是饿死的。她说,穷人家的孩子,识字不如识锄头。可我现在想试试,也许这一代,能换个活法。”
登记学子郑重记下名字,盖上红印。旁边另一名妇女抱着襁褓也要报名:“我也想学算账。我不想再被婆家说我‘连钱都数不清’。”
太阳升至中天,晒谷场上的活动仍未结束。两名学子开始示范如何用简易雨量计预测灌溉时机,引来一群老农围观请教。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踮脚摸着犁具上的齿轮,好奇地问:“这铁疙瘩,是谁画出样子的?”
“是我们学堂的先生。”学子笑着答,“他爹是个铁匠,他从小看打铁,后来进了学院,把老办法和新图纸合在一起,才做出这个。”
男孩眼睛亮了起来:“那我好好念书,以后也能造东西吗?”
“能。”学子拍拍他的肩,“只要你肯学。”
李瑶站在人群边缘,看着一个个名字被写进登记册,看着一张张布满风霜的脸露出思索的神情,看着孩子们争抢练习册时发出的笑声。
她伸手入袖,再次摸了摸那封联名信。纸面已被体温烘得微暖,边角处还沾着一点昨夜的露水痕迹。
这时,李毅快步走来,低声禀报:“三个村的联络人都已确认身份,无士族背景。他们带来的横幅是今早现写的,墨汁还没干透。”
李瑶点头,目光落在远处那条缓缓行进的耕牛背上。犁锋切入新土,翻出湿润的垄沟。牛背上坐着个穿粗布衣的小孩,手里举着一根草茎,正大声背诵刚学的节气口诀。
“春分种麦,清明施肥,谷雨插秧……”
声音断断续续,却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李瑶正欲迈步向前,忽见一名老妇拄着拐杖挤到登记台前,颤巍巍递出一张纸:“姑娘,这是我孙儿的名字。他爹死了,娘病着,没人教他。可我听人说,只要识字,官府就给饭吃,给活干……是真的吗?”
登记的学子接过纸条,认真读了一遍,抬头回答:“是真的。从今天起,只要是诚心来学的,一个都不会落下。”
老妇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李瑶静静看着那一幕,没有上前。
阳光照在晒谷场中央的油纸图板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斑,正好落在那本摊开的登记册上。册页翻动间,一只粗糙的手按住了最新一页,指尖微微发抖,却坚定地在“入学承诺”栏按下了一个清晰的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