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走回案前,将《大晟律》与那本被摔的课本并排放在一起。“这本教材,经三司联审,苏婉执笔,赵德修订,连崔氏女都在课堂上用了三天。你们今天跳出来,不是为礼法,是为怕——怕百姓读懂了字,就不再信你们嘴里念的‘命定贵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若真觉得有问题,按《谏议法》,具名上奏便是。但在律令改之前,请各位记住——你们效忠的是大晟之法,不是某一家的家训。”
王太傅猛地抬头:“你可知这话传出去,天下士林将视你为敌?”
“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李瑶平静地说,“我只需要他们守法。”
她说完,不再多看一眼,转身走向门口。随从收起箱子,紧随其后。
临出门前,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本躺在地上的课本。纸页被踩了个脚印,但“人生而平等”五个字仍清晰可见。
“把书捡起来。”她说,“送去女子学堂,告诉她们,今天有人因为这几个字发抖。但他们越怕,就越说明——我们写对了。”
马车再次启动时,天色已近午。李瑶坐在车厢内,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书。左边是《大晟律》的修订批注,右边是《女子学堂教材修订稿》。她提笔在“权利”一词旁加了一行小字:“非赐予,乃本有。”
车窗外,街道渐远,人群模糊。她知道这场争斗不会结束。今日退去的士族,明日会换一种方式回来——或是通过姻亲,或是借由祭祀,或是藏在一首诗、一句讲义里,继续争夺对“道理”的解释权。
但她也清楚,只要律法立得住,只要课本还能发下去,火种就已经埋下。
车轮滚滚向前,穿过城南坊市,直奔江岸。她此行要去督看南北粮道的疏浚进度。那是另一场仗,不靠言语,靠土石与人力堆出来。可她心里明白,若没有今日这场唇舌之战,明日的粮船,未必能顺利驶过那些豪族把持的渡口。
车厢微微晃动,纸页被风吹起一角。她伸手压住,目光落在“受教之权”四个字上。
远处,江风已吹至城边,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一艘运石船正缓缓靠岸,工人喊着号子,将一筐筐砂土抬上堤坝。
李瑶放下帘子,低声对随从说:“通知工部,明日加派五百人,把东段河床再挖深三尺。”
话音未落,车轮忽然一震,撞上一块凸起的石棱。案几上的笔滚落,墨汁滴在《修订稿》的页眉,迅速晕开一片。
她低头看着那团扩散的黑迹,没有让人擦拭。
风从缝隙钻入,吹得纸张哗哗作响,像一群正在朗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