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江面浮着一层薄灰。苏婉带着女医们在岩坎后安顿好伤员,药箱搁在石台上,外袍还在滴水。她刚取出针囊准备换药,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闷响。
探马从南岸疾驰而来,勒马于高台之下,声音穿透晨风:“禀公主,淮南千艘粮船已至下游码头!”
李瑶正站在江畔一块青石上,手中握着一卷未展开的航运图。她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对岸敌营方向。片刻后,她迈步走下石台,披风上“大晟工造局”五字随风轻扬。
码头处,百余名民间船工正在整理缆绳。千艘粮船自上游缓缓靠岸,船身整齐划一,桅杆裹着白布,如同列阵待命的士兵。每艘船甲板中央都立着一方铁铸机匣,烟囱低鸣,煤炉微红,那是新式蒸汽抽水机正在预热。
李瑶踏上首船,脚步沉稳。她先抚过船舷刻痕,火漆印记清晰可辨——正是军工坊统一烙下的标记。随后她弯腰掀开舱底盖板,伸手探入机座下方,指尖触到一片干燥金属。她抽出手指,看了看并无积尘,又俯身听了一阵引擎运转声,节奏平稳,无杂音。
“燃煤储备多少?”她问随行记录官。
“每船三百斤,另有备用两百斤藏于夹舱。”
她点头,在册页上画了个勾。
老者这时走上前来,灰袍束带,双手交叠于前。他是原楚南节度使辖下的漕运总管,年近六旬,脸上沟壑深重。他低头道:“公主亲验,老朽不敢欺瞒。这一千艘,皆按图纸改装完毕,抽水机可保逆流三日不熄。”
李瑶抬眼看他:“你曾为王晏调度江淮粮运,为何今日转投我方?”
老者沉默片刻,抬头望向南岸方向:“三日前,王大人下令烧毁沿江十七仓。百姓跪求留粮,他说‘宁赠北军,不济南民’。那一夜,火光照亮半边天。”他顿了顿,“可您的医疗船却逆流而上,救了三十六个发瘟的村子。连孩子都知道,谁给活路,谁断生门。”
李瑶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册页递给了身后文书。
“所有船只编为三列纵阵,间距二十丈,首尾相接停泊。各组轮值司炉,保持引擎温热,随时准备启航。”
命令传下,船工与军士迅速行动。旗语兵登上了望塔,打出一组接续信号。千艘粮船依次调整位置,铁锚沉入江底,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就在此时,另一骑探马飞驰而至,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报!上游三十里支流发现大量民夫集结,王晏调人筑坝蓄水,疑欲决堤灌营!”
岸边一时静了下来。几名军官互视一眼,有人低声嘀咕:“若真放水,我军大部驻于低地,恐难撤离。”
李瑶却未动容。她转身走向高台,取出炭笔在航运图上快速标注了几处水文节点,然后指向其中一条标红河道。
“这条支流宽不过十五丈,落差不足四尺。他想蓄水冲营,至少得集流十二个时辰。而现在——”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距最近一次潮汐反转还有两个半时辰。我们的时间足够。”
她将笔尖点在图上一支细线:“况且,他不知道这些船能逆流行驶。”
众人一怔。
“蒸汽机推力测算过吗?”一名工造局技师上前询问。
“昨夜试航七艘,载重满额,逆流速达每刻六百步,略慢于顺流,但足以抢在洪峰前转移全军辎重。”李瑶收回炭笔,“传令下去:第一序列五百船立即预热引擎,第二序列待命补位。另派十艘快艇沿支流侦察,每隔一刻钟回报水位变化。”
命令层层下达。旗语翻飞,汽笛短促鸣响。各船陆续升起黑烟,机轴转动声此起彼伏,像是某种巨兽在江面缓缓苏醒。
老者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忽然开口:“老朽愿留下协理调度。这些船多是我亲手经管多年,熟悉每一条水道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