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回到坊中,继续巡查生产线。新一批簧片正在淬火,炉火映得人脸通红。他站在炉边,看工匠将钢条逐一编号,按序入炉。温度、时间、冷却速度,皆有专人记录。
李瑶走过来,低声问:“藩王那边,会不会借题发挥?”
“他会。”李震盯着炉火,“但他现在更怕楚南。王焕这道奏折,表面上是参我,实则是逼藩王表态。如果藩王压我,说明他怕我;如果他不压,说明他需要我。”
“所以他不会真动手。”
“不会。”李震摇头,“他会装聋作哑,等事态发展。而王焕,已经成了弃子。”
李骁站在试射场边,手里把玩着一支新箭。他忽然问:“爹,要是哪天朝廷真派大军来,这些弩,够不够挡?”
李震没立刻回答。他走到一架组装完毕的弩车前,伸手抚过冰冷的金属支架。这弩车比普通弩大三倍,需四人操作,射程可达六百步,箭矢重达十斤。
“三百具手弩,挡不住大军。”他终于开口,“但三百具之后,还有三千具。今天能改一具簧片,明天就能改一整套军械体系。我们不靠一战定胜负,我们靠的是——让他们知道,每造一具弩,都是百姓在选谁当他们的靠山。”
李骁沉默片刻,将箭插回箭囊,“那我回去,把轮射练到闭眼都能打齐。”
“去吧。”李震点头,“顺便通知炮营,明日城东实弹演训,动静大点。”
李瑶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轻声说:“王焕不会善罢甘休。他既然敢上书,肯定还留了后手。”
“我知道。”李震从怀中取出那块裂开的金牌,轻轻放在炉台上。炉火跳动,铜牌边缘映出一道细长的光痕,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就在这时,一名工匠匆匆跑来,“大人,西山铁坊来人,说新一批钢料到了,但……其中一车标号不对。”
李震皱眉,“哪个标号?”
“三号高碳钢,送来的却是五号。”
李瑶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在断料。”
“不是断料。”李震冷笑,“是试我反应。看我会不会为了赶工,用劣料充数。”
他转身对工匠下令:“退回那车料,原路送回铁坊。另派两队兵卒,押送下一车,全程盯到底。”
工匠领命而去。
李瑶低声问:“要不要查是谁动的手?”
“不用。”李震盯着炉火,“动手的人,自然会露头。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影子,是让光足够亮——亮到谁都不敢在暗处伸手。”
李瑶点头,正要离开,忽然又停下,“对了,暗部传来消息,王焕的侄子昨夜回城,船在渡口被拦,搜出一包密信。”
“没拦住。”李震淡淡道,“是放回来的。”
“你早知道了?”
“他若不回来,王焕就不会急着上书。”李震拿起一块新锻好的簧片,迎光细看,“现在信也送到了,奏折也发了,他以为棋已落下。其实——才刚开局。”
他将簧片放入模具,合上压板。铁锤落下,一声闷响,金属成型。
李骁带人赶到城东时,炮营已在列阵。他站在高处,看兵卒将火药装填入膛,炮口对准远处山崖。一声令下,三门重炮齐发,轰鸣震得地面微颤,崖壁崩落大片碎石。
烟尘未散,他又下令:“换弩阵,百步轮射!”
五十名兵卒迅速就位,三列轮替,箭雨倾泻而出。靶区木架在密集射击下彻底解体,残片四散飞溅。
一名新兵收弩时,手指被机括划破,血滴在箭槽内。他没吭声,用袖子一抹,继续装箭。
李骁看见了,走过去,从腰间解下一块布条递给他。
新兵一愣,“将军?”
“包上。”李骁声音不高,“伤不是丢人的事,死才是。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射下一箭。”
新兵低头接过,迅速包扎。
李骁转身望向军械坊方向。远处,炉火依旧未熄,铁锤声断断续续传来,像心跳,稳定而持续。
李震站在坊内,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清单。新一批三号钢料已入库,质检无误。他将清单放下,从炉台拾起那块裂开的金牌,握在手中。
炉火映照下,铜牌的裂缝像一道裂开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