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的脚步猛地顿住,面罩里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想起老周总说“比当年给引擎灌机油的二副强多了”,想起他看着照片时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原来那不是普通的抱怨,而是藏了几十年的愧疚。
“他当年刚上船,想证明自己能修好糖晶引擎,结果操作失误,导致能量过载。”老周的声音在颤抖,却没有回头,“我当时在气头上,骂了他句‘废物’,还把他的工具箱扔出了飞船。后来……后来他为了掩护大家撤离,自己留在引擎舱手动关闭核心,连句道歉的机会都没给我留。”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变形的金属零件,是块扭曲的扳手碎片,“这是从他遗体旁找到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却从来没跟人说过——连老舰长都不知道。”
紫色的光带在他们脚下剧烈闪烁,岩壁上的共享糖晶突然亮起,将老周的记忆影像投射在空气中:年轻的老周对着哭泣的二副怒吼,二副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却倔强地不肯低头;爆炸前的最后一刻,二副对着通讯器喊“爸,对不起”,声音被电流扭曲得模糊不清;老周在废墟里疯狂挖掘,手里攥着那块扳手碎片,像攥着全世界的重量。
王一的喉咙发紧,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问过爷爷的死因。陈墨说爷爷是在对抗噬时虫时牺牲的,但他总觉得星信里的语气不对劲——那更像是一种告别,而非遗言。他一直不敢问,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这份未问出口的疑问,竟成了启动核心的钥匙。
“前面就是酿酒池。”老周收起扳手碎片,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释然的疲惫,“该做我们该做的事了。”
酿酒池比想象中更像一座巨大的祭坛。圆形的池子里灌满了粘稠的紫色液体,表面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封存着一段记忆:有母亲给孩子讲睡前故事的片段,有战士在战场上最后一次想起家乡的画面,还有老周的二副在引擎舱里偷偷画的铁壁号设计图,旁边写着“给爸爸的惊喜”。
池子中央矗立着一根水晶柱,顶端镶嵌着颗人头大小的紫色糖晶,表面流淌着金色的纹路——这就是初始共享糖晶。它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光芒,像一颗即将熄灭的心脏。
“把手放上去。”老周的声音很轻,“用你的记忆,和我的记忆共鸣。”
王一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当他的掌心与老周的掌心同时贴上糖晶时,一股强大的能量瞬间涌入身体。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海里炸开:爷爷临终前对着星信微笑的画面,他从未说出口的“爷爷我怕”;老周对着二副的照片流泪的夜晚,他从未说出口的“儿子对不起”;葡萄星系居民们互相拥抱却不敢分享的秘密,织网者在创造星系时留下的叹息……
“原来……共享不是失去。”王一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记忆正在与老周的记忆交融,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像找到了出口的河流,在糖晶里汇成温暖的能量,“是让那些沉重的东西,有人一起扛。”
初始共享糖晶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金色的纹路顺着水晶柱蔓延,注入酿酒池的紫色液体中。酒潮的嗡鸣突然变调,深紫色的星尘开始退潮,露出底下层叠的共享糖晶网络——整个葡萄星系的能量系统正在被激活。
引擎舱的警报声从通讯器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陈墨虚弱的声音:“酒潮……在退去。王一,老周,你们成功了。”
王一和老周松开手,掌心都留下了金色的印记。老周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王一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远处的星语竖琴传来悠扬的旋律,小雅正在用琴声安抚那些被唤醒的记忆。
当他们返回铁壁号时,陈墨已经被扶到休息舱,脖颈上的紫色印记正在消退。他看着王一和老周,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我就知道……你们能行。”老周走过去,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里藏着某种和解——他终于敢面对“保护后辈”的责任,就像当年没能对儿子做到的那样。
夜幕降临时,葡萄星系的酒潮完全退去,露出了璀璨的星空。紫色的星尘在星系主星周围形成了巨大的光环,像一枚被擦亮的戒指。葡萄星系的居民们从沉睡中醒来,他们的共享糖晶重新亮起,在峡谷上方组成了巨大的光网,将未完成的记忆碎片一一拼合。
老周站在舷窗前,手里摩挲着那块扳手碎片,第一次主动对王一说起二副的趣事:“他小时候总偷我的扳手,说要造一艘比铁壁号还厉害的飞船,名字都想好了,叫‘传承号’……”
王一靠在旁边,听着老周的讲述,突然明白陈墨说的“未完成的分享”是什么意思。那些藏在心底的愧疚、疑问、遗憾,就像葡萄星系的酒潮,压抑得越久,越容易吞噬自己。而真正的共鸣,不是完美的共享,而是敢于把那些不完美的、沉重的、甚至带着伤痛的记忆,轻轻说给懂的人听。
十七号的水晶躯体飘过来,表面投射出下一个星系的星图——那是片由银色晶体组成的星系,标注着“镜子星系”。
“那里的能量由‘未被接纳的自我’形成。”十七号的意识波动带着新的期待,“据说能照出每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王一看着星图,突然想起初始共享糖晶最后投射的画面:织网者站在一片镜子组成的星空中,对着其中一面镜子微笑,镜子里的人影却不是他自己。
“准备出发。”王一转身走向驾驶舱,老周跟在后面,脚步比来时轻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