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海的手僵在半空,他抬起头,对上了陆云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在说:这本就是唯一的答案。
“咳……咳咳!”岳母苏婉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捂着嘴,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我……我这心口疼……一想到孩子们吃不饱……我就……”
“妈!”陆云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脸上写满了“焦急”,“您别激动!身体要紧!”
王敬业的铁皮喇叭里立刻传出悲怆的画外音:
“看啊!一位母亲的泣血悲鸣!一位外婆的无助恳求!
在冰冷的规章制度面前,亲情是如此的脆弱!
我们的周主任,此刻他的内心一定在经历着天人交战!”
周文海的眼角疯狂抽搐。
他看着戏演全套的苏婉,看着一脸“孝子”模样的陆云,再听着王敬业那杀人诛心般的旁白。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自己是已经被烤熟了,就差撒孜然了。
他颤抖着,缓慢地,从中山装的内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这是一个用了十几年的旧钱包,边角都已磨损,
但一直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就像他恪守了一辈子的原则。
今天,这原则要和钱包一起被掏空了。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元的大团结,这是他身上最大面额的纸币了。
他用两根手指,像夹着一片即将熄灭的炭火,万分艰难地,将它塞进了那个红彤彤的募捐箱。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这声响微不足道。
但在周文海听来,那是他信仰崩塌的声音。
“好!”王敬业的喇叭声陡然拔高,充满了破音的激动,
“历史性的时刻!让我们记住这一刻!周主任!他捐了!
他用自己朴素的行动,向我们诠释了什么叫‘人民的干部爱人民’!
这十块钱,它不是钱!它是立场!是态度!是春雷!是希望!”
“啪啪啪啪啪啪——”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热烈。
联合监管小组的成员们,看着他们的领导在“镜头”前被公开处刑,一个个低下了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陆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然后一脸诚恳地看向面如死灰的周文海,
“周主任,既然您已经带头表了态,那……为了不耽误孩子们喝上‘热乎奶’,那三十七份补充报告,您看是不是……”
周文海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空洞了。
“拿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好嘞!”
陆云打了个响指。
一名“剧务”立刻抱着一叠薄薄的文件跑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周文海面前,旁边还附上了一支拧开笔帽的英雄钢笔。
周文海拿起第一份。
《关于高温气冷堆耐压壳体预算超标7%的性能论证报告》。
他翻开。
正文只有一行字:
【因为我们需要它更结实。】
周文海的血压“嗡”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抬起头,怒视着陆云。
陆云一脸无辜地指了指旁边的摄像机:
“周主任,时间紧迫,一切从简。全国人民看着呢,效率第一,效率第一。”
周文海拿起第二份。
《项目组部分同志三代以内直系亲属背景审查报告补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