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篝火(2 / 2)

“……爱情如此短暂,而遗忘如此漫长……”

是聂鲁达的诗。在这充斥着肉香、汗味和粗话的河滩上,这诗句像一颗突兀的、精致却易碎的琉璃珠子,滚落在粗粝的沙土上。

黑三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我操!刘干事又他妈念经了!啥情啊爱啊的,能当饭吃?能当酒喝?你看人家大川哥,闷声发大财,啥都不耽误!”他意有所指地瞟了赵大川一眼。

赵大川没理会他们的喧闹。他不知何时离开了火堆,坐在他那辆黑色的山地车旁,就着远处手电筒的光,正低头摆弄着前轮的变速器。他的侧影在火光和黑暗的交界处,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仿佛周围的喧嚣、肉香、酒气、还有那不合时宜的诗句,都与他无关。他沉浸在那个由齿轮、链条和轴承构成的、秩序井然的世界里。

马小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她看见他沾着油污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那些细小的零件;看见他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见他小臂上那行“往前蹬,别回头”的纹身,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深蓝的光泽。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他粗粝,甚至有些野蛮,像这片盐碱地里的荆棘;但他专注做事的时候,又流露出一种近乎工匠般的沉静和精准。

红姐已经半倚在黑三身上,吃吃地笑着,眼神迷离。黑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揽住了红姐丰腴的腰肢,不安分地上下游移。

“妈的,这河风吹得老子裤裆里凉飕飕的!”黑三怪叫一声,突然拦腰抱起红姐。红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勾住了黑三粗壮的脖子。

“狗日的黑三,你他妈急个屁!”有人笑骂。

黑三抱着红姐,踉踉跄跄地走向河滩远处那一丛茂密的、在夜色里像一堵黑墙的芦苇荡。“老子去给红妹子暖和暖和!”

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儿,那芦苇荡深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又像是放纵的声响,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鸭在挣扎,混合着芦苇叶子的窸窣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断断续续,被风送过来。

火堆边剩下的人,脸上都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的笑容。刘小光停止了吟诗,把头埋得更低,耳朵根却红了。

马小梅感到脸上发烫,不知道是酒意,还是那来自芦苇荡的声音带来的尴尬与躁动。她下意识地又看向赵大川。他依旧在修车,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那不堪入耳的动静。但他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一些,扳手拧动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推着车试了试,变速器发出流畅的“咔哒”声。他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过火堆旁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马小梅脸上。他的眼神在跳动的火光里,深得像井。

他走到火堆旁,拿起那只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羊腿,用刀子麻利地片下最肥美的一块,递到马小梅面前。

“吃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少了些平日的冷硬,“顶饿。”

那肉块散发着诱人的焦香。马小梅看着他沾着油污和血迹的手,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肉质粗韧,却异常鲜美,混合着简单的盐和辣椒面的味道,是一种直接而强烈的感官冲击。

她吃着肉,听着远处芦苇荡里尚未停歇的、原始的奏鸣曲,感受着烈酒在血管里燃烧,看着眼前这个沉默而复杂的男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被这片土地,用一种粗暴而直接的方式,重新塑造。那些在北京养成的精致、敏感和疏离,正在被剥离,露出里面更原始、更接近生命本真的东西。

赵大川自己也片了块肉,默默地吃着。吃完,他拿起那个军用水壶,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把水壶递给马小梅。

这一次,马小梅没有犹豫,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火焰在她眼前跳跃,模糊了星空,也模糊了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