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雨浸染(2 / 2)

她不再去看那些指挥若定(实则混乱不堪)的领导和无所适从的李向东,她冲到一堆被雨水波及的布匹前,弯下腰,试图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那沉重湿滑的布卷拖到干燥的地方去。

布匹吸足了雨水,变得异常沉重,像一条垂死的巨蟒。她咬紧牙关,纤细的胳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渗出血丝,混合着雨水和布匹上脱落的蓝色染料,在她手上留下狰狞的痕迹。泥水溅了她满脸满身,塑料布早已不知被风刮到了何处,她整个人就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一样。

“小梅!你疯了!快过来避避雨!” 李向东看到了她,踩着积水跑过来,伸手想要拉她。他的雨衣在雨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关心和命令的表情。

聂小梅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动作决绝而用力。她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混合着泪水流出来,让她看不清李向东的脸,但她能感觉到他那一刻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怒气。

“别管我!”她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被暴雨吞噬大半,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她不再看他,再次俯下身,用肩膀抵住那沉重的布卷,一点一点地,像一只固执的蜗牛,朝着干燥的角落挪动。

李向东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变得难看之极。他看着她在那泥水里挣扎的、狼狈不堪却又异常倔强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怒火,在他胸中升腾。他李向东看上的女人,竟然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当众给了他难堪!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又是一阵骚动。

一辆破旧的拖拉机,如同一个从雨幕深处钻出来的、浑身湿透的铁甲怪兽,“突突突”地嘶吼着,径直冲到了仓库大门口,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开车的人技术娴熟,在如此泥泞湿滑的地面上,一个利落的甩尾,将车斗准确地停在了仓库入口附近。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了下来。他没穿雨衣,只穿着那件熟悉的、湿透了紧贴在身上的蓝色工作服,头发被雨水完全打湿,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流淌。

是赵建军!

他显然是听到了消息,刚从什么地方赶来的。他甚至没看仓库里的混乱场面,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然后,就精准地定格在了那个正在泥水里奋力拖拽布匹的、熟悉而单薄的身影上。

他的眼神骤然一紧,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便大步冲了过去。他绕过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的李向东,直接来到聂小梅身边。

“给我!”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盖过了嘈杂的雨声。

聂小梅抬起头,透过模糊的雨帘,看到了赵建军那张写满了焦急和心疼的脸。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坚持和伪装起来的坚强,轰然倒塌。她鼻子一酸,差点脱力软倒。

赵建军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一把接过聂小梅手中的布卷,那沉重的负担在他手里仿佛轻了许多。他双臂肌肉虬结,低吼一声,直接将那湿透的布匹扛上了肩膀,然后迈开大步,稳稳地走向干燥的角落。他的脚步踩在泥水里,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像钉子在夯实着什么。

放下布匹,他立刻转身,又冲向下一处需要搬运的地方。他没有指挥别人,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一次又一次地,将最沉重、最湿滑的布匹扛起,搬运,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守护着自己领地的公牛。

他的出现和行动,像一块投入混乱池塘的巨石,激起了一圈不同的涟漪。一些原本有些慌乱的老工人,看着他那扎实肯干的样子,也默默效仿,不再徒劳地去堵那些堵不住的窟窿,而是集中力量抢运尚未被雨水浸泡的布匹。效率,在一种无声的默契中,悄然提升。

聂小梅看着赵建军在雨中穿梭的、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肩膀和脊梁,再瞥一眼旁边那个穿着雨衣、却似乎与这抢险场面格格不入、只会恼怒瞪眼的李向东,心中的天平,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礼中,彻底倾斜了。

一块布,是在温暖的染缸里,由别人操控着,染上看似光鲜的颜色?还是在暴风雨中,依靠自己的力量,哪怕沾染泥泞,也要奋力保住它最初的质地?

聂小梅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不再犹豫,也加入了搬运的队伍,紧紧地跟在了赵建军的身后。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一切。织布厂的仓库里,人影幢幢,呼喊声、脚步声、雷声、雨声交织在一起。在这混乱的、原始的、充满力量与挣扎的场景中,情感与阶级,现实与选择,如同那些被雨水浸染的布匹一样,呈现出它们最真实、最残酷,也最本质的颜色。

这场雨,仿佛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揭露,为了洗礼。它冲垮了屋顶,也冲垮了某些伪装;它浸染了布匹,也浸染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