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寂比之前的嚎叫更让人心悸。
韩春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韩老栓也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僵硬得像根木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啼哭,像一枚细小的银针,刺破了这沉重的夜幕。
“哇啊——哇啊——”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孙婆子撩开门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又有一丝完成重大仪式后的庄严。她对着眼巴巴望过来的韩刘氏和冲过来的韩春生,扯着沙哑的嗓子宣布:
“带把儿的!母子平安!”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韩家每个人的心里炸开了。
韩刘氏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随即又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弹起来,双手合十,对着漫天雪花不住地作揖:“老天爷啊!娘娘保佑啊!韩家有后了!有后了!”
韩春生像被抽走了骨头,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院里的韩老栓,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混着那滚烫的、终于忍不住流下来的老泪。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在他胸腔里憋了仿佛一辈子,带着陈年的烟油味、泥土味和此刻雪花的清冽。
孙婆子用一块半旧的、洗得发白的包袱皮,抱着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还在蹬踹哭喊的肉团子走了出来。韩刘氏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瓷器。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看到那孩子皱巴巴的小脸,额头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污,像个愤怒的小老头。
“像……像春生刚落地那会儿……”她喃喃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包袱皮上。
韩老栓也凑了过来,伸出一根粗糙得像树皮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孙子那嫩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蛋。那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一直瘫坐在地上的韩春生,也挣扎着爬起来,凑到跟前。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骨血,看着他声嘶力竭哭喊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茫然和巨大责任感的情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赵小满虚弱地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她听着外面传来的、属于新生儿的响亮哭声,听着公婆那压抑不住的喜悦,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极淡、极疲惫的笑意。她赢了,用女人的血肉和疼痛,为这个家,也为自己,赢下了一块最坚实的阵地。
雪,还在下,悄无声息地覆盖着老院,覆盖着新瓦房,覆盖着村头那间寂静的发廊。寒风依旧在吼,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一种新的、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已经破土而出。
这韩家的根苗,终于在这风雪交加的祭灶夜里,落在了这片生他养他的、充满了风火与故事的土地上。往后的日子是风是火,是吉是吝,谁又能说得清呢?只是这生命的轮盘,又哐当一声,沉重地、不可逆转地,往前碾动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