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麦子黄了(2 / 2)

“可这……这时间上……福贵刚出了那档子事,她这就……别是……”

流言没有说完,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和交换的眼神,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具杀伤力。所有的暗示,都指向了那个井台事件之后,上官福贵被关起来的那三天。一个被定了“流氓”罪名的男人,一个多年未孕突然有喜的女人,这中间的空档,足够那些阴暗的想象力发酵出无数龌龊不堪的故事。

“保不齐啊,是福贵不在家那几天,有人……嘿嘿……”

“我看像!要不咋就那么巧?”

“啧啧,真是……这娃生下来,算谁的种哦?”

这些流言,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王秀娟身上,也间接地传到了上官福贵的耳朵里。

那天,他蹲在自家院门口,正对着那几棵半死不活的茄子秧发呆,孙老六和赵瘸子勾肩搭背地从门口路过。孙老六故意提高了嗓门,对赵瘸子说:“瘸子,你说这女人啊,就像地,有的地你累死累活种不出苗,换头牲口来,说不定一晚上就怀上了!你说怪不怪?”

赵瘸子配合地发出猥琐的笑声。

上官福贵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他抓起手边的一块土坷垃,狠狠砸了过去!土坷垃在两人脚边炸开,吓得他们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上官福贵没有追,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胸口像风箱一样剧烈起伏。他回过头,看着院子里正在晾衣服的王秀娟。王秀娟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晾衣服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惨白如纸。

两人目光接触,王秀娟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把一件破旧的衣服搭在绳子上,那微微隆起、尚未显怀的小腹,在弯腰时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却足以引爆一切的弧度。

上官福贵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过身,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院门,大步走了出去。他去了镇上,用最后一点钱,打回来一葫芦散装的、最劣质的薯干酒。

那天晚上,土坯房里没有点灯。黑暗中,只有上官福贵咕咚咕咚灌酒的声音,和那浓烈得刺鼻的酒气。王秀娟蜷缩在炕角,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她能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濒临崩溃的、危险的气息。

第二天,上官福贵没有下地。他提着那半葫芦酒,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村外那片已经熟透、在阳光下泛着刺眼金黄的麦田里。

金黄的麦浪,在夏日的热风中翻滚,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语。饱满的麦穗沉甸甸地垂着头,预示着一个月后即将到来的丰收。这是这片土地上,一年中最充满希望和喜悦的时刻。

上官福贵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片耀眼的、生机勃勃的金色。这金色,曾经是他梦想的底色——金黄的粮食,换成钱,盖起青砖瓦房。可现在,这金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仰起头,灌了一大口酒。那劣质的酒精像火一样,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却烧不暖他那颗冰冷的心。他看着那些沉甸甸的麦穗,眼前晃动的,却是王秀娟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是赵老蔫得意的嘴脸,是井台边那些鄙夷的目光,是仓库里无尽的黑暗……

丰收的季节,于他,却是彻底的、无边无际的荒芜。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尊严,都在这一片象征着丰饶和希望的金色麦田里,被碾磨得粉碎,随风飘散,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他一屁股瘫坐在田埂上,像一尊被遗弃的、垮掉的石像,融进了这片刺眼的、与他无关的金色里。只有那半葫芦劣酒,还陪着他,散发着绝望的、最后一点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