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血口喷人!”他只能发出这样无力的、野兽般的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瞬间充满了血丝。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向前迈了一步。
“怎么?还想打人?”民兵连长立刻挡在赵老蔫身前,虽然心里有点怵这头犟驴,但面上却强撑着威严,“上官福贵!我警告你,耍流氓还打人,罪加一等!跟我们走一趟!到大队部说清楚!”
“老子没干!老子哪儿也不去!”上官福贵嘶吼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发怒的困兽。
“由不得你!”赵老蔫躲在民兵连长身后,跳着脚叫嚣,“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快!把他捆起来!”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推搡中,上官福贵感觉有几只手趁机在他身上又掐又拧。他想反抗,可看着周围那些曾经带着敬畏看他、此刻却满是鄙夷和看热闹神情的村民,他那一身力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他像一头跌进陷阱的野牛,空有犄角,却无处顶撞。
最终,他还是被连推带搡地带到了大队部。钱满囤端坐在那张八仙桌后,面无表情地听着赵老蔫和那几个婆娘唾沫横飞地“控诉”。他没有看上官福贵,只是偶尔用指关节敲敲桌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福贵啊,”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钱满囤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年轻人,火气旺,可以理解。但是,这作风问题,可不是小事啊。关系到我们上官村的风气,关系到你的前途……”
“俺没干!”上官福贵梗着脖子,眼睛血红,死死盯着钱满囤,“是他们陷害俺!”
“陷害?”钱满囤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冰冷,“谁陷害你?赵老蔫?还是这些妇女同志?他们为啥要陷害你?就因为你上次在祠堂里说了几句‘公道话’?”他特意加重了“公道话”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上官福贵的心里。
上官福贵哑口无言。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这就是报复!是钱满囤和赵老蔫联手做的一个局!一个让他百口莫辩、身败名裂的局!
“这件事,影响很坏!”钱满囤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按理说,应该送公社派出所处理……不过嘛,念在你是初犯,也是咱们村的劳力,我给你个机会。”他停下脚步,看着上官福贵,那双鹰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你写个检讨,在全村大会上念一念,承认错误,保证以后不再犯。另外,今年的摊派,你家双倍缴纳,以儆效尤。这事,就算过去了。”
上官福贵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写检讨?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双倍缴纳摊派?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休想!”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钱满囤脸色一沉,“民兵连长!先把他关到后面的仓库里去!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上官福贵被推搡着关进了大队部后面那间堆放杂物的、阴暗潮湿的仓库。铁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刺耳。黑暗和霉味瞬间将他吞噬。
他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外面,似乎还能听到赵老蔫等人得意的笑声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黑暗中,他抬起自己的手,那双手,能开荒,能打架,能扛起几百斤的重物,此刻却沾满了洗刷不掉的、无形的污秽。他仿佛还能闻到井台上那浑浊的泥水味,混合着那件月白色小衣可能带有的、若有若无的皂角香气,以及……以及周围人唾弃的目光和话语所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骚臭气味。
这气味,无孔不入,粘附在他的皮肤上,钻进他的鼻孔里,渗透进他的骨头缝里。比“鬼见愁”的烂泥更腥,比粪坑里的蛆虫更让人恶心。
英雄,一夜之间,就成了流氓。
他那身过人的力气,成了原罪——“那么壮的身子,没处泄火,能不惹事?”
只有王秀娟,在得知消息后,像疯了一样跑到大队部,却被民兵拦在外面。她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道求来的、似乎毫无用处的黄符,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眼泪早已流干,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井台上的那盆脏水,不仅泼脏了上官福贵,也泼凉了王秀娟心里那点刚刚因为绿头巾布料而升起的热乎气,更泼灭了上官福贵那刚刚凭借蛮力撞开一丝缝隙的、关于尊严和未来的幻想。那三间大瓦房,在弥漫的骚臭气味中,彻底坍塌,化为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