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分裂感。一方面,是郝仁心副院长施加的、日益沉重的压力;另一方面,却是与苏静坤之间,那如同暗夜里悄然滋长的藤蔓般,越来越难以割舍的温情。
陆震豫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绷紧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头顶,却偶尔会透下一缕稀薄却珍贵的阳光。那阳光,来自苏静坤。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后,郝仁心对陆震豫的态度,表面依旧维持着师长的关切,但言语间的提点和眼神中的警告,却像无处不在的细针,密密地扎在他的神经上。项目推进会每周照常举行,郝仁心在会议上意气风发,展示着那些“完美”的数据,每每讲到关键处,总会将赞许的目光投向陆震豫,仿佛他是不容置疑的团队核心。
“震豫是我们项目的骨干,年轻有为,思路清晰,这些关键分析多亏了他!”郝仁心的话,像甜蜜的糖浆,包裹着实质性的操控与绑架。每一次被这样当众褒扬,陆震豫都感觉像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浑身不自在,却又不得不挤出谦逊的笑容。他成了郝仁心精心构建的“学术大厦”上,一块被粉饰得光鲜亮丽的砖石。
这感觉,如同陷入了一个粘稠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名利、前程、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拖拽着他下沉。而当他快要窒息时,总会有一股清泉,将他稍稍托起。
那清泉,就是苏静坤。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敏锐,能察觉到他笑容背后的疲惫,沉默之下的惊涛骇浪。她从不追问,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陪伴。
有时,是深夜值班时,悄然放在他桌角的那杯恒温的菊花枸杞茶。
有时,是几句关于儿科病房里孩子趣事的分享,带着她特有的、能软化一切的温柔语调。
有时,仅仅是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一个短暂却充满安慰的眼神交汇。
他们的接触依旧谨慎而克制,像早春的薄冰,小心翼翼,生怕一点重量就会使之碎裂。但在陆震豫心中,那片因苏静坤而开垦出的柔软地带,却在不断扩大。他开始期待她的消息,习惯了她带来的温暖,甚至会在面对冰冷的数据时,因为想到她而获得片刻的宁静。
这天傍晚,下班时间已过,陆震豫却仍被困在办公室里,面对着一堆需要“润色”的图表,心烦意乱。郝仁心明确要求他,在最终的统计分析中,“优化”掉那些碍眼的异常值,让曲线看起来更加“平滑优美”。
正当他对着电脑屏幕,内心激烈挣扎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苏静坤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俏皮的微笑。
“陆医生,还没忙完吗?你看外面。”
陆震豫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只见天际铺满了绚烂的晚霞,如同打翻了调色盘,瑰丽的玫红、金橙与紫罗兰色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城市都渲染得温柔而梦幻。
“好美的夕阳。”他不由自主地感叹,积郁的心情似乎也被这壮丽的景色冲淡了些许。
“是啊,”苏静坤走进来,站在窗边,霞光为她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轻声说,“再忙也要抬头看看天空啊。你看,不管地下有多少烦心事,天总是会亮,也会黑,夕阳也总是这么好看。好像……好像在提醒我们,世界很大,烦恼很小。”
她的话语,像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陆震豫紧绷的心弦。他走到窗边,站在她身旁,一起望着那片燃烧的天空。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身上传来的微弱体温。
“你说得对。”陆震豫低声说,目光从晚霞移到她被霞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脸上,“有时候,确实需要看看这些……更大的东西。”
这一刻,没有言语,只有窗外无边的暮色和室内悄然流动的静谧。那种被理解、被慰藉的感觉,如此强烈,几乎要让陆震豫落下泪来。他多么想将内心的重压、那些数据的幽灵、郝仁心的威胁,全都向她倾吐。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将她卷入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不能让她纯净的世界沾染上这些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