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原的内宫,并不是走进去的。
当伊邪那岐抬手时,脚下的律文像水面般层层铺开,玲华才意识到——她踏入的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个被折叠、被隐藏、被隔绝于所有界壁之外的「最初之地」。
脚下并非土地,也不是云,而是某种比规则更古老的基质。每走一步,空间便随之轻微地弯曲,好像她踩到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本身”。她看见地平线像被呼吸般收缩,远方的光线像潮水般回卷,再落回虚空中。
这里,没有上下,没有四方,没有天与海的界限。只有未完成的世界的脉动。
伊邪那岐站在虚空中央。他并不悬浮,只是站在那里——但虚空却以他为轴沉静下来。光与影在他脚边自然让开,像万物本就应该绕着他而行。
当玲华跟随伊邪那岐踏入更深处时,天地忽然向内折叠,像是无形之手将混沌剖开。
那里——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炉台。
它不是金属,也不是石,而像是由“规则”与“光”直接铸成的。
炉壁浮动着万千符文,每一道都像在述说某种古老的秩序;
炉心中燃烧着黑金交错的火焰,却没有温度,反而像在重新熔炼「存在」。
而伊邪那岐命,就站在这座炉台前。
玲华停下脚步,紫眸微缩。
「……这是?」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呼吸在某种力量前稍微停顿了一瞬。
伊邪那岐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炉心那不断重生、不断毁灭的光焰。
「这个便是造化炉。」
他的声音沉稳,如落在天地柱上的雷。
「所有的造化气……所有能塑造生命的根源,都从这里诞生。这里也是我们所有神的力量之源。」
玲华走近一步,目光扫过炉台上的纹理。
那里的符文像在呼吸,又像在哭泣、在歌唱,既像新生命的第一声,也像旧生命的最后叹息。
她抬眼看向伊邪那岐。
「所以……世原当初,也是从这里被创造出来的吗?」
伊邪那岐终于转身,目光沉稳得像看穿万界。
「世原本身……曾是高天原的试验之地。」
他抬手,虚空中随即浮现出世原初始的影像——那时的世原,是一片无形之地,只剩律与土壤的雏形。
「高天原的造化气逐渐逼近极限。于是,我们尝试在新的世界里,在不依靠造化气的情况下,
创造出能够『永生』、能够『稳定』的生命体。」
玲华静静听着,神情没有波动,但双指却轻轻攥紧。
伊邪那岐继续道:
「最初的尝试……便是神蛭命。」
炉火闪了一下,像在不快地跳动。
「它是第一位异津神。但它的不稳定、混沌与毁灭性远超预期——
它本能地想吞噬所有生机。于是我们被迫将祂封入黄泉。」
玲华眸光一冷。
「那之后,你们继续『试验』?」
伊邪那岐没有否认。
「之后的异津神,是海蛟澪,是赤砂莲以及噬梦罗。」
「她们……便是你们世原人口中的『妖后』。」
「但是……除了她们之外,世原还诞生了许多并未达至“完美形态”的産物。」
「不是完全的异津神,却也不再是凡身。」
「失去凡身的,他们需要吸取人类的幽元而维持自己的存在;若幽元耗尽……便会形体崩坏、烟消云散。」
炉火随之轻轻跳动,如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定律。
「这些……是不完整的造化,被你们称为——妖。」
那一瞬,连炉火都悄悄暗了一寸。
玲华呼吸微紧,声音低沉:「那我呢?」
伊邪那岐看着她,目光里包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自然不是造化炉的创造。」
他缓缓道:
「你是……我与伊邪那美——在造化炉之外诞下的存在。」
玲华心口一震。她抬起头,看着那炉心跳动的光焰,像是在对抗某种不愿承认的真相。
然而她并未停留太久,她的声音很快再次变得冷硬:「父神,你为什么不能出手?为什么不去阻止她?」
伊邪那岐静默了半息。炉心投下的光影照在他侧脸上,像给他的沉默镀上了年代的重量。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轻,但每一个字像压在玲华胸口:
「因为……杀死伊邪那美,便是杀死死亡。」
玲华怔住。
伊邪那岐继续道:
「死亡并非恶。它只是轮回的另一面。若我毁了她……死亡会从世间消失。没有死亡的世界……比灭世更可怕。」
他抬起目光,静静落在炉心跳动的光影中。
「死亡无法被毁灭。」
「它只能被『重新接上生命』。」
「让生与死重新连成一体,让轮回之河再次闭合……」
他的视线转向玲华,目光沉稳得如同初始的夜海:
「这件事,唯有你能做到。」
「因为在所有存在之中——唯有你,是生与死同源的本体。」
「只有你,能使伊邪那美……再次归于『循环』。」
「……立花玲华。」
他的声音如同从造化炉的深处缓缓升起。
「让我看看你的术法。」
玲华抿了抿唇,没有迟疑。
她缓缓抬起双手——右手微抬,左手垂落。
下一瞬,虚空像被割开了一条界线。
右手指尖,黑暗如墨般卷出。那是她最熟悉的力量:深邃、锋利、寂灭,带着吞噬万象的重量,宛如死神的吐息。
她轻轻一握,黑色的能量化为一条暗影长刃,锋芒无声,却足以将空间划开细痕。
左手指尖,一抹金光缓缓绽放。不同于黑暗的沉重,这光芒温暖、柔和,却蕴藏着坚定的律动——像新芽破土,像初日升起,像生命第一次呼吸。金光在她掌中凝聚成小小的莲形法阵,散发着安宁与治愈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