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月影城，阳光落在灰白的石墙上，映出淡淡的纹路。空气带着河风的咸味，吹动着城门口的旗帜。
津岛一真拎着盔甲坐在卫哨塔边，一边啃着饭团，一边看着街角。市集已经热闹起来，卖盐的老头在吆喝，女人们提着篮子经过，孩子追着鸽子跑。
在这一带，平静是一种奢侈，而月影城——光正与红怨的边境城防——似乎一直是例外。三天了，没有战报，没有妖气，也没有天守的使者。
他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看着天上那抹蓝，心想：在几周前那么多的动荡后，也许，世原终于安静了。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脚下传来一阵奇怪的震动。
低沉、绵长，像是大地深处传出的嘶鸣。不是地震，也不像雷声，而是一种活物在呼吸的声音。
「嗡——」津岛的背脊发凉。他下意识握紧长枪，探头朝远处的山脊望去。
接着——第二声，更重。「嗡——隆——」
石瓦颤动，酒馆的窗户玻璃同时碎裂。空气骤然变得腥湿，像是沼泽的味道蔓延进城。士兵们慌乱地从营房里跑出来，有人喊「地震！」，有的阴阳师喊「妖怪入侵！」，声音乱成一团。
津岛抬头的时候，看见了——
在城外的林地之间，大地正被什么庞然之物顶起。
整片山丘塌陷，林木倒折，一条漆黑的影子缓缓爬升出来。那影子长得没有尽头，鳞片在阳光下反出铁一般的暗光。它的身躯盘绕成山岳，呼出的气息带着硫磺与血腥。
当那影子彻底浮出地面，天色瞬间暗了半度。阳光被吞噬，空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压得人透不过气。
津岛僵在原地，长枪在掌心打滑，最终叮当一声落地。他愣愣地看着那从山林间爬出的庞然怪物，脑子一片空白。
这么多年，世原的边境哪没有出没过畸形的妖？只是这一次，它的规模太大，像是有人把整片森林拼成了一条蛇。
津岛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祸津兽。
以往的祸津兽多半都在妖界活动，极少越过边界。月影城离妖界太近，今天能碰上，也算他们倒了八辈子霉。
他从没亲眼见过那种怪物，只听说数月前黑曜妖后在朝雏城斩过一只，那场战斗烧光了半座城。
也听说以前红怨妖后猎杀过几只，但那都是传说级的怪物——凡人绝对不可能战胜的那种。
可现在，那种传说里的存在，正一点一点地从城外的地平线上升起。
漆黑的鳞片层叠如铁甲，在阳光下渗出厚重的湿光。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铁腥的气味，像什么活物在尸堆里翻动。
他看到前方的阴阳师们已经开始布阵，符纸一张张飞起，在空中燃成青光。有人高喊着指令，士兵们重新结队，端起弓弩，列出防线。
「快，结阵——！」「放箭！放箭！」
箭雨在空中交错，火符接连炸开。黑色的影子被火光照亮，巨蛇微微一摆身，空气立刻剧烈地波动开来。
那些箭根本没能穿透它的鳞甲，反而被震得反弹回来，像雨一样打在士兵脸上。几个人倒地，血迹在地上溅出一片。
津岛下意识蹲下身，抬眼时，正好看到那东西抬起了头。
它的头比城门还高，阴影压过整片广场。而在那漆黑蛇头的顶端——竟嵌着一张人脸。
那张脸早已腐烂，皮肤被黑气烘得发亮，嘴角微微张开，像是在笑，又像在哭。
「——世原之子民。」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爬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音，「你们……终于可以再次对我朝圣。」
津岛整个人僵住，他听不出那声音是男是女，只觉得每个音节都在耳骨里颤动。
周围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几个阴阳师吓得结印，符纸乱飞。
那脸缓缓低下，空洞的眼窝里有微光闪烁。
「叩拜吧，表示你们的忠诚——」
声音一震，地面直接裂开一道口子，城墙上的旗帜被震得半断。
「凡人啊，抬起头，看见神的形，你们该感到荣幸！」
士兵们已经完全乱了。有人本能地大喊：「放箭！快，准备结阵！射这个祸津兽！」
箭矢带着火光飞上天，在空气里划出弧线，下一瞬——被那条蛇尾轻轻一扫，全部粉碎。
那张人脸微微抬起，空洞的眼中似有光在闪。片刻的沉默后，它的声音震得空气都在发颤——不是怒吼，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们说什么？」
那声音混杂着沙砾与古老的回响，像是几千年尘土同时开口。「祸津兽？你们——竟把我称作那种低等的畸形产物？」
他的气息忽然变得紊乱，声音带着狂乱的自语：「怎么会……？你们不认识我？」
他微微昂起头，漆黑的蛇鳞在残光下闪着金属的冷光。那张嵌在人舌上的脸表情逐渐扭曲，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无法置信的惊诧。
「在我还行走于天地之时，光与暗尚未分裂，日与月都未诞生！我是他们造化之前的原始……是生与死的脊骨，是连祸津兽都该在我脚下蜷伏的存在！」
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回荡的回声，像从地心深处滚来的雷。「而现在——」它的语气忽然低了下来，带着诡异的平静，你们居然把我……和那些没有意识的兽并列？」
「可笑。」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它的蛇身缓缓盘起，仿佛整座城市都被它的呼吸带动。「看来，你们这些后裔……真的已经忘了神该被如何称呼。」
蛇瞳骤然一收，它的声音在崩裂的天地间低沉炸响——
「那么，就让我——提醒你们！」
空气随之一震，万物皆颤。它的声音忽然拔高，像万千恶灵在同时呐喊，带着久远年代的威压。
「你们这些卑微的尘土……连被我碾碎的资格都不配！」
它的头猛地抬起，鳞片摩擦的声响如雷，蛇瞳中闪出金与黑交织的光。整片天空被暗色吞没，阳光如碎屑般坠落。
「听好了——」那张嵌在人舌上的脸仰向天，嘴角诡异地绷开，声音陡然变成狂暴的怒吼，「记住这名字——我是神蛭命！」
「我是古神之源，是世原的开端与终结！」
蛇声震天，云层被震裂成无数碎片。
「既然如此，就让我用你们的血——提醒世原，何为神的呼吸！」
说完，巨口张开。黑雾从深处滚出，带着酸臭与死亡的气息，翻卷着涌向城池。
津岛眼睁睁看着那些冲在前面的士兵被雾浪吞没，盔甲发出嘶嘶声，几秒后整个人化作影子消失。
他跌坐在地，耳边只有风声和远处那声音的回荡——
第一排士兵在瞬间化作灰烬；
第二排的弓手连同盔甲一起融化成液体；
街口的居民被气浪掀翻，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