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的神情未变。那双金瞳没有一丝波澜:「赤川之主,你是在质问天条?」
「不,」枫蛇冷冷地回答,「我在质问神心。若神也能错,为何不容他人悔?」
天照微微抬手。那一瞬,八咫镜的光猛然暴涨,如同天穹被再次点燃。
刺目的金辉化作无形的波,席卷整片废墟。连空气都被炙烤得颤动,万物的影子被彻底抹去。
枫蛇下意识抬臂挡在面前,烈焰被逼得摇曳失色,她的身体微微一震,不得不后退了两步。那股神威像是真要把她整个人压入大地。
玲华仍跪着,垂首不动。短发散落在颈边,几缕发丝贴在面颊,随着光的脉动微微颤。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那神光映在她的睫毛上,如灼如烙,却没有一滴泪滑落。
片刻的寂静之后,天照的声音再次响起:「幽冥华,你本不应留在人界。世原不容犯戒之神。」
就在那一刻,仁看见玲华微微动了。她的手缓缓收紧,指尖压进焦土。然后,她扭过头,神情忽然有了波澜。那双紫色的眼眸越过肩侧,落在他身上——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她在光与罚之间想起了他。
「……若我被封入黄泉,」她低声说,声音被光淹没却依旧清晰,「那他,会怎样?」
「此凡人身携『天界休化』,」天照的声音不疾不徐,金光在她掌间微微聚拢,「――余将命人带他回高天原,自其体内取出禁物,以正秩序之裂。」
她的语气仍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违逆的终结感。
仁听见那句「取出」时,心中一滞。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玲华曾试着研究过天界休化的结构,那时她推测若要强行分离,必然会撕裂宿主的魂与血脉。
她还问过一句:「那他,会没事吗?」当时没人能回答。
天照的目光落下,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惶惑。「凡人终归尘土。其性脆弱,不在余之虑。此物之安,全于世原存亡,其命,不过一息耳。」
言下之意,清晰得如烈日。——他们并不在意他能否活过那个过程。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天地仿佛失去了声音。玲华缓缓抬起头,瞳中倒映着那一轮耀目的金光。她的指尖轻轻收紧,下一息,她的声音轻若耳语,却比任何一刻都清晰。
玲华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那些被压抑至极的暗影再次自她体内溢出。黑色的气流在她四周盘旋,像是从深渊爬出的潮汐,层层叠叠地回到她身上。那原本被神光吞噬殆尽的夜,重新被她的存在染回一抹深色。
符纹在她的黑金色振袖间逐一亮起,金线与影气交织,在天照的光下闪烁出诡异的辉辉。那光本是日的颜色,如今却照不透她的衣。风掠过,衣袂起伏,纹路仿佛在呼吸——宛若一头沉睡的巨兽,再次睁眼。
她缓缓站起,步伐轻而稳。每向前一步,脚下的焦土便被黑影吞没。紫色的瞳光与天照的金光在半空相遇,空气瞬间紧绷。
「——他不能被带走。」她的声音很低,却坚定得没有半点犹豫。「如果你们一定要带走他,那就得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仁几乎屏住呼吸。他看见她的影在光中扩散,像一朵在白昼中绽放的黑夜之花,伸展至整个废墟。
天照没有立刻回应,金瞳中闪过一抹微弱的冷光。那抹神色,不似愤怒,更像怜悯的否定。
「幽冥华,你仍然不懂悔改。逆天而行,等待你的,只有堕落这一条路。」
玲华嘴角微微弯起,那笑意带着冷寂。「悔?若悔能换命,神早该悔。」她抬手,一缕影气从指间逸出,化作细线缠绕在空中,「――若天不容命,本宫便让这天坠一次。」
风再度动了。仁感到脚下的尘土被吸起,空气变得厚重,像有两股意志正在撕扯整个空间。
玲华侧头,紫眸掠过火光,看向枫蛇。那一眼里没有言语,却满是信任。
枫蛇静静注视着她,神情肃然。她没有多说,只是轻轻点头,向前迈出一步。火光顺着她的脚步在地面上燃开,和玲华的影气交织在一起,像两条不同颜色的河,在神光下汇流。
天照的八咫镜开始缓缓旋转。镜缘的金色符文一圈圈亮起,散发出炽烈到几乎无法直视的光。那光化作无数光丝,从天而下,贯穿虚空。
仁被这光逼得不得不退后一步。他看见玲华与枫蛇并肩而立,一黑一红,两种力量正在凝聚——影与焰在空气中碰撞,发出细微的嗡鸣。
天照的神威降至极点,八咫镜的光如烈日喷涌,天地间只剩下灼白与深黑的交错。天之钿女静立一旁,铃声轻响,仿佛在见证一场注定无法避免的神战。
风停,灰飞。天照微抬手,金光自掌心流出,直指玲华。
那一刻,世原的夜彻底碎裂。仁感到胸口的天界休化在剧烈跳动,像在共鸣,又像在恐惧。
光与影在废墟中央交汇。火与焰一同腾起,天地震颤。
下一瞬,玲华扬起手中的扇,黑影如潮卷动;枫蛇抬起臂,烈焰顺势爆发。两位异津神的气息同时升腾,与那神之光正面碰撞。
天照的神容依旧冷静,八咫镜旋转到极限——那光在空中凝为一道炽白的洪流。
——夜,被撕裂成两半。光与暗、神与妖、焰与影,在同一刹那交汇。
这片被神裁定的土地,终于迎来了它的审判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