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还要再说,宽泽已在一侧低低俯身:「我们只是路过的斋官,愿尽微薄之力祈愿这片土地。」语调恭谨,脸上是经年见惯的慈祥。刹那盯着他,半晌不语,终究喉头滚了一下,把话吞回去。她转向仁,叹息:「既是你的决定,我不再拦你。那便收下这个。」她把一个护身符塞到仁手里,声音压得很低,「若哪怕一瞬觉得不对劲,立刻回头。」
仁笑着点头:「我会的。」那笑有温度,坚定里带着安抚;可当灯影从他眼底掠过时,刹那察觉不到一丝迟疑。
夜色更深。仁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再一次与斋官们踏上林道。月光被树叶切碎,碎银般洒在前路。他的步伐自然、笃定,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终于开始了”的安然。
越往深处走,空气愈发湿冷起来。队伍不动声色地略略加快,低低的吟诵又响了起来。那节律像细雨渗进土,又像潮水没过脚踝,毫不疼痛,却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它呼吸、迈步。仁偶尔生出一丝不安,像薄雾掠过、很快散去——他告诉自己,那只是出发前的惯常紧张。
走到森林腹地的一块明亮处,队伍停下。四周沉静,仿佛连虫鸣都被“请”走了。斋官们围拢过来,宽泽转身,目光安详,深处却像有一丝幽光。
「仁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此行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你的存在对平衡至关重要。」
仁眉心一皱:「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宽泽叹息,神情近乎怜悯:「为了真正的和平,为了人与天神该有的秩序,‘妖后’这种不该存在的力量,总要被制衡。」他的语气仍旧柔软,但每个音节都不容置疑,「而你,是实现这一点的关键。」
那一瞬,仁像从水下猛然抬头。恐慌与清醒同时涌上。他想后退,却发现膝盖发软,像被什么温和却坚硬的力按住了——不是粗暴的束缚,更像一只把人按回“座位”的手。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嗓音发紧,仍努力保持平稳。
「无需惊慌。」宽泽更近一步,语调安抚,「你方才服下的,只是让意识放松、便于理解我们苦心的药剂。我们对你无害——只是必须借你与那位妖后的情谊,让她自走进天守。」他说到“自走进”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让仁背脊更冷。
仁这才真正明白:他们要把他当作“请神”的香。他胸口发热,随之又是一阵无力。他想象玲华听闻他消息折返的样子,愧疚像潮水一样包围起来——若她因此踏入天守,这一切便成了他亲手引来的。
宽泽注视着他,目光平静:「请放心,我们不伤你。我们要限制的只有‘她’。这世间太多苦难,人类太弱,必须有一个终结。」他微微屈身,像在凝望一个将被放生的鸟,「而你,只是和平抵达之前最温柔的一环。」
仁挣扎,脚下却像生了根。四周的斋官们一层层收拢,低沉的吟诵再度合成一股看不见的潮,将他往仪式的中心带。那声音依旧温暖、依旧缓慢,话里说的还是“安宁”“丰年”“不再恐惧”。它们一寸寸把心缝合,又一寸寸把意志按进一个“位置”。
在最后的清明里,仁想到刹那递来的护符,想到黑浜的夜灯,想到火堆边玲华看书的侧影。愧疚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喊出来——风把声音带进树冠,又坠回安静。
意识像被一片柔软的雾盖住。他知道自己跨进了某个圈套,而且这一次,恐怕再也走不出去。斋官们围成的圆里,火光轻轻跳着,仿佛在温柔地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