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荒村残痕(2 / 2)

红音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阿珠伤处,皱眉道:“伤口不浅。我这里有药,先简单包扎一下吧。”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阿珠斜眼看了看红音手中的瓶子,嘴硬道:“哼,我才不需要——”然而她话未说完,红音已俯下身迅速将瓶中药粉洒在她腹部的伤口上。

“嘶——!”药粉沾肉生疼,阿珠龇牙咧嘴地轻叫了一声。红音却面不改色:“忍着点。这是止血药,很快就不疼了。”

正则眼见红音毫不留情地替阿珠上药包扎,不由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红音,说起来,你对阿珠倒挺关心的。”

红音低头认真包扎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同伴受伤,处理一下是应当的。我只是奉命与她合作,可不希望她半路死了坏了我们的任务。”她语气冷淡地解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

“切,少在那假正经了。”阿珠轻哼一声,但神色间倒也没有真的不悦。她低头看了看已经被药粉覆盖的伤口处,流血渐止,疼痛减轻不少,便没有再继续抗拒。

红音包扎完毕,站起身将药瓶收好:“好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阿珠翻了个白眼:“真是谢谢啊。”

正则见两人斗嘴,气氛轻松下来,微微一笑。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怪物已除,想来这村子里应该没别的威胁了。”说到这里,他的视线掠过满地残骸和黑血,不由得皱眉,“不过此地血腥秽气太重,我们也受了点伤,还是先找个地方稍作歇息,再继续赶路吧。”

红音看了看天色。经过方才激战,原本斜照的日光已趋昏黄,落日的余晖给村落染上一层暗金色,也拉长了废墟间的阴影:“夜幕快降临了。在这诡异之地夜宿不太妙,但赶路的话,前方深入睦喰边境地界,或许更危险。”她冷静分析道。

“说得对。”正则点头,同意红音的判断,“不如就地找个避风的所在休息一晚,天明再出发。”

阿珠甩了甩尾巴,赞同道:“也好。累死我了,流这么多血,总要让我睡个美容觉吧。”

正则哭笑不得:“你呀……”

他环顾四周,发现村子东侧有一座半塌的庙宇。虽然破败,但四面墙体尚算完整,庙门歪斜敞开,里面黑洞洞一片。正则走近瞧了瞧,庙内供桌和神像东倒西歪,但屋顶还未完全塌陷,勉强能遮风避雨。

“去那边的破庙休息吧。”他朝二女招呼。

红音和阿珠没有异议。三人走进庙里,暮色中,正则在庙堂中央点起一小堆篝火。干枯的柴草在火光中啪啦作响,将三人的身影映在墙上。

庙堂里火光跳着,墙上三道影子被拉长又收短。风从破损的门缝钻入,卷起灰尘与血腥味,像在暗处慢慢呼吸。

阿珠已经变回人形。先是一口黑烟「嘭」地炸开,猫影收束,她整个人就跌坐在火堆边。乱蓬蓬的黑短发随意地垂着,额心那颗粉红小宝石在火里一明一暗,衣襟凌乱,神情懒散。她低头拨了拨被血浸湿的袖口,轻声啧了一声:「麻烦死了。」

红音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走过去拉起她的前臂:「别动。」声音很淡,却不容置疑。

阿珠本能地往回一抽:「喂,本猫自己——」

药粉已经落下。阿珠猛吸一口气,肩头绷直,又硬生生忍住,只是斜眼去瞪红音。红音面无表情地收拢布带、打结、按压,动作利落而稳。正则坐在火边看着,心里轻轻一动——她还是那个出刀如电的妖者,可在这种时候,她的手比任何军医都细致。不同阵营的身份忽然显得没那么重要;这副按住伤口的手,和他在军营里见过的每一只手并无二致。

他举起自己的袖口。肩头的伤口被血糊住了,擦药粉时有刺痛,然而更刺的是记忆——白天拔剑的一瞬,黑气像活物贴在刃锋上爬动,顺他的虎口、指骨一路蜿蜒,将冰凉直灌进胸腔。他斩开妖群时,明明是他在挥剑,却又像是那股影子提着他在走。这把黑曜妖后赐下的剑太强,强得像祝福,也强得像诅咒。正则压住这种想法,顺手把布带勒紧一点;他不愿承认自己被一把刀的气息惊到。但他知道,若是握久了,很容易忘记自己是人。

红音替阿珠系好最后一圈布带,收回手。阿珠别过脸,嘴里哼了一声,也没再推开。红音把药瓶按回怀里,才看向正则的肩:「你也抹一点。」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交待很普通的事。

正则接过,点头:「谢了。」他看着红音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今天白天她那一瞬的失神,很可能不是因为“弱”,而是因为“太熟悉”。他开口,尽量让语气平稳:「你刚才……战斗的时候,愣了一下。」

红音抬眼。火光在她红色的眼里一跳,随即熄下去:「只是以前看见过的东西,现在又看见一次而已。」她顿了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把字拽回来,「梦喰改造的样子……太像。那些介于人与妖之间的残壳,味道都一样。」说完,她把目光放回火焰,不再展开。

阿珠抱膝坐着,轻轻哼了一声:「恶心是恶心。可也没什么好怕的。」她把包扎好的手臂抬起来看了看,嘟囔:「又不是第一次挨这一类的爪子。」

正则看过去。阿珠说得轻巧,眼尾却还有没退净的紧绷。他忽然生出一种很具体的感觉:她们都会疼、会嘴硬、会在该伸手时不迟疑地伸手——这跟他认识的那些人没有差别。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某个钩子松了一点。

他把这感觉化成一句话,尽量不让它显得矫情:「你们和人……其实差不多。」

阿珠立刻翻了个白眼:「哪儿差不多了?」

「会受伤。」他指了指她的布带,「会照看同伴。」他看向红音,「看见该接的那一下,也不会让它空过去。」说完,正则才发觉这番话比他想象的更直白。他弯了弯唇角,补上句不那么锋利的:「我只是觉得,能坐在一处烤火的人,没必要把彼此想得太远。」

红音没有反驳,低头将药瓶重新塞好。她的指背在火光里显得极白,指骨微扣,像按住了什么不该冒头的东西。良久,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珠没再顶嘴,只是把下巴搭在臂膀上,眯起眼看火堆,像一只终于安静的猫。

火烧得很稳。外面的风从门缝里来又被火气推回去,门扇轻轻地磕着门框。正则看着火,慢慢把背靠在墙上。他知道进入睦喰之前,这种喘息多半也只有今晚一回。他清晰地感觉到疲惫一点一点下沉,沉到骨头最深处的那块钝疼里,与白天挥剑时那阵“不是自己的力气”的冰凉纠缠在一起。不是每一种强大都值得欢迎,他需要在这把剑和自己之间立一道不至于被吞没的界线。

红音忽然开口,像是顺着他的沉默说给他听:「你那把剑,第一次用,手会被它的气压走。以后会好一些。」她抬眼看他,「但别让它带得太远。」

正则愣了一下,垂下眼:「我会记住。」他本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在此刻太轻,只把剑往身边挪了挪,像挪走一只会越界的东西。

阿珠打了个呵欠,声音有些含糊:「说好了,明天别把我吵醒。本猫要补觉。今天砍得我手都软了。」她顿了顿,又抬了抬下巴,「正则,下次你去给我们抓鱼的来烤。」

正则轻笑:「行。」这一个字落下的一刻,他甚至连“何时何地烤鱼”都想好了——那是一个很人类的念头,温暖而具体,像火里突然蹦的一颗火星,提醒他现在仍然站在自己这一边。

红音起身把火堆旁的散柴理一理,坐到门边:「我先守一更。你第二更,阿珠最后。」

「为什么是我最后?」阿珠不满地抬头。

「你睡得最沉。」红音的语气像她的刀一样干净。

阿珠张了张嘴,终究没再争,只把身子往草垫上一倒,抱着包扎好的手臂侧躺过去。她刚闭上眼,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别把我当小孩。」

红音「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靠着门槛坐定,整个人像一块静止的影子。

正则把披风拉到肩头,手仍落在剑鞘上方。火光不大,却像某种安抚,贴着他心口暖了一圈。他听着阿珠均匀的呼吸渐稳,红音在门口偶尔挪动的极轻的声响,忽然觉得黑夜没那么厚。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把剑是工具,不是主人;这两个同伴是同行者,不是“妖”的抽象。他把这些想法一件件拧紧,像把明天的路先在心里结成几道结。

临睡前,红音低声唤他:「正则。」

他抬眼:「嗯?」

红音没有回头,只看着门外的夜色:「之前那一下。」顿了顿,补了一句,「谢谢。」

正则呼吸一紧,答得很轻:「不客气。」

风从门缝里吹进来,火堆只余一团红心,墙上的影子慢慢靠近,又安静地并在一处。

他松开了些握剑的力道,闭上眼想:天一亮就往北,前面是梦喰的边境。今夜有火,有人,同处一屋——影子已并在一起,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