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的唇角动了一下,毫无笑意:「建在怪物的坟上,」她说。「光正称之为封印。祭司们换更好听的名字。它从未真正睡死。」
仁想问那意味着什么——想问她有没有把耳朵贴在地上,听见过什么。他最终只是咽了口唾沫。身后,正则的甲叶在步伐里发出一种疲倦又倔强的响。阿珠一蹦一跳地并到仁身侧,表面懒洋洋的;可细看,每一寸肌肉都蓄着随时反向窜走的劲儿。
「蜈蚣骨,风水可不妙,」阿珠笑嘻嘻地道,「像睡在龙背上,只是脚更多。」
「行了行阿珠,别开头,」正则低声道。
玲华没有回头。她一直在听——或者装作没听,仁也说不准。她开口时,空气自动被她的声音塑出形来:「祸津兽、妖、人、神,皆无足道。本宫仍是此世最强。别忘了。」
仁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就像他永远忘不了她站至本体异津神高度时,自己要将头仰到多高。哪怕如今只是步履平常,和服下摆轻擦旧石,她的存在也重到让他的后槽牙隐隐发紧。
甬道在最后一处转折,豁然开出一间让仁汗毛发冷的房。
「前驱之室」成于人们还用刀把祝词写进石头的年代,成于世界新到足以被自己吓到的年代。天顶带着意志压下。立柱扛着的不是重量,更像记忆;柱身的沟槽因无数只手的摩挲而变得柔和。铁钩悬着低垂的灯笼,灯焰小而定,仿佛再大一点便是失礼。四壁是一座以供藏为书页的「图书馆」:漆匣、草绳裹缚的包、以及玻璃罐里那些不该被关进罐子的东西。气味是油、墨,以及那种即便你洗了手仍会沾在指甲缝里的尘。
本该维持此地井然的侍从们,此刻都像在众目睽睽下失职的人。一个正试图用已经耗尽动词的祷文去支起一处封印;另一个则摆出端着碗接漏水的姿势,却无力地看着旁边又多出三条新漏。
玲华看了一圈,唇角勾出一点无聊的弧:「可笑,」她说道。她前行时,四周的人礼貌地自动错开半步。
尽头那座祭坛占据了全部目光——一切的陈设本就为它让路。它并不好看。只是一块被岁月磨软的石,刻着那些在某一刻之前毫无意义、在某一刻之后意义尽出的线。隔着这点距离,仁也能看见其面层如蛛网的细裂。有人尝试用蜡与符札去抚平其上几道——像往堤坝上贴创可贴。
行至祭坛前,石壁上的符光忽明忽暗,像风前残烛。裂痕在石面蜿蜒,仿佛整座密室都在忍受看不见的压力。
长井大师上前半步,神情端正,语调克制到近乎冰冷:「封印已朽。此室……已现不稳。」
他的话在石柱间回荡,让空气更显沉重。
玲华微微一顿,折扇「啪」地合上,紫瞳带笑斜过来。
「哎,你们曾需要本宫,如今仍然需要。」她轻声道,冷意却逼得所有人屏息,「此处,除本宫之外,还有谁开得开?」
她的扇尖一抬,指向祭坛,像宣告,又像裁定。
「行了。你挡在本宫与本宫之物中间了。」
这样的傲慢理应令房间变得更窄。可不知为何,反倒让空间阔了一分。她三步便至。人类侍从自然分列两侧,仿佛他们一生所学的队列训练,就是为了此刻让路。
玲华以两指轻提祭坛顶板的边角,像姑娘挑起一封信的封口。石中的所有封缚一齐发出老屋般的呻吟,像这屋子忘了自己有多老。
随之而来,是深处某个巨轮缓缓转动的轧声——沉重、古老,如石磨碾谷。符光褪去,祭坛正中露出一扇圆形石门,宛如转盘般缓缓旋开。
山崎屏息凝神,抬手作揖,声音低沉而颤动:「果然唯有立华大人,方能动此天锁……真乃神迹。」
「看好了,小家伙们,」玲华笑着,朝那暗处俯身,「本宫成全了你们祖先做梦都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