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搂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我算过账了。”
你声音闷闷的,“咱们的积蓄够撑一年,就算真赔了,我可以去接私活,我那手修古董钟表的手艺和敲代码的绝活,饿不死人。”
你顿了顿,突然笑了,“大不了咱们再租回那个顶楼小屋,你写方案,我给你煮泡面,跟以前一样。”
我转身抱住你,鼻尖蹭到你衬衫上的皂角香。“你怎么总这么傻?”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万一我让你跟着我吃苦呢?”
你却掰着我的肩膀,让我看着你的眼睛:
“吃苦?当年你陪我蹲在桥洞下吃冷馒头,说‘等我签了那个项目合同,就请你吃大餐’,那时候你觉得苦吗?”
记忆突然被拽回十年前的夏末,你在巷尾的钟表店当学徒,我在隔壁写字楼画设计图。
那时,你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却总在午休时绕到我公司楼下,举着一袋冰镇汽水等我。
有回,你接了个修古董座钟的活,据说机芯里的齿轮断了三分之一,老板说“修不好就当废铁卖”。
你抱着钟回出租屋,在台灯下熬了三个通宵——我半夜醒来看你,你还蹲在地上,鼻尖快贴到齿轮上,镊子捏着细如发丝的零件,睫毛上落着一层灰。
第四天傍晚,你突然闯进我办公室,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拉着我往楼后的桥洞跑。
风从桥洞穿过去,带着点护城河的潮气,你把纸包往我手里塞,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打开看看。”
里面是两个肉包,面皮早就凉透了,肉馅的油浸得纸包发亮。
“老板说我修得比原厂还好,给了双倍工钱。”
你挠挠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把揉碎的星星全装了进去,“以后我就能当师傅了,等我攒够钱……”
后面的话被风卷走了,我咬了一口凉包子,面皮有点硬,肉馅的咸香却直往嗓子眼里钻。
桥洞外的车流声、远处小贩的叫卖声、你急促的呼吸声混在一起,我突然觉得那凉透的包子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
原来,最好的味道,从不是食物本身,是有人把熬了三个通宵的辛苦,都包进了那两片面皮里,连带着对未来的盼头,一起喂进了我嘴里。
“家,不是让你瞻前顾后的包袱。”你替我擦眼泪,指尖有点糙,是常年修东西磨的,“是你往前冲的时候,知道背后有个人给你托着底。你想扩规模,就去租办公室,去招人,去跟投资人谈;你要是累了,回来就有热饭,就有个人听你念叨,这就够了。”
晨光爬上窗台时,我在你的旧纸箱里,发现一张你没给我看过的便签。
是用钟表店的便笺纸写的,日期是我们决定辞职那天:
“她想创业,我得帮她。钱不够就去借,时间不够就少睡觉,总之不能让她的念头凉了。”
字迹被水洇过,晕成小小的云,像你当时没说出口的泪。
我给林姐发了一条消息:
“明天上午开会,讨论扩规模的细节。”
我转身往厨房走,瓷砖地板被晨光晒得发暖,脚踩上去像踩着一块温玉。
平底锅刚架上灶台,你就跟了过来,靠在门框上看我打鸡蛋——
蛋壳敲在锅沿的脆响里,蛋黄裹着蛋清滑下去,在热油里慢慢鼓起边,边缘焦成好看的金褐色,中间却还颤巍巍地晃,像藏着一汪没满月的月亮。
“就得这样,”你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刚醒的喑哑,“蛋黄流心才叫活泛。”
我用锅铲轻轻推了推蛋边,你又说,“你看这溏心,看着软乎乎的,其实有一股子韧劲,像过日子,太实了发僵,太稀了没根,得有点流动的盼头才好。”
油星溅在灶台上,我伸手去拿抹布,你眼疾手快地递过来,指尖擦过我手背,带着一点凉。
“对了,”你突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等公司搬新办公室,咱们在前台摆个大鱼缸吧?”
阳光从厨房窗户斜进来,在你鼻尖投下小块光斑。
“养两条金鱼,一条叫‘稳’,一条叫‘进’。”
我把煎好的溏心蛋盛进盘子,蛋黄轻轻一碰就微微晃动,像盛着半盏晨曦。
“怎么想起给鱼起这名?”
你凑过来,下巴搁在我肩上,呼吸拂过耳畔:
“你看啊,‘稳’呢,就慢慢游,守着缸底的小石头,像咱们得守住初心;‘进’呢,就往水面蹿,追着光跑,像咱们得往前闯。”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声混着你说话的调子,倒像一支没谱的小曲。
我望着盘子里那颗溏心蛋,突然觉得这日子真像你说的——
蛋黄是软的,蛋壳是韧的,就像你站在我身后的样子,不催不赶,却让人敢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怕”,都酿成往前行的“勇”。
我笑着点头,阳光从油烟机的缝隙漏下来,在你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突然明白,所谓“后盾”,从不是让你毫无顾忌的鲁莽,是有人把你的理想,当成自己的使命;
是你知道无论往前冲多远,回头时,总有人捧着一颗热乎的心,等你回家。
就像此刻煎蛋的香气里,藏着的何止是烟火,是两个人把“我”活成“我们”,把“害怕”酿成“勇敢”的,最扎实的底气。
我让行政小张查了新办公室的地址,离咱们家就两站地铁,出站拐个弯就能看见小区门口的梧桐。
这样你中午就能踩着阳光回来,尝尝我新学的番茄炖牛腩。
对了,你那只修钟表的工具箱,我昨天用软布擦了三遍,铜制的锁扣都擦亮了,摆在书房书架最下层,一推门就能看见。
工具箱里的小镊子、螺丝刀,我都按你平时的习惯归置好,连那盒磨齿轮用的细砂纸,都换了新的。
别笑我想得多。
万一啊,我是说万一,真到了得掰着手指头算柴米油盐的日子,真到了我们得靠你那手艺贴补家用的时候——
至少你打开工具箱时,看见的是干干净净的工具,而不是蒙着灰的窘迫。
再说了,你修表时专注的样子,比任何成功学都好看。
就算真吃泡面,配着你拆齿轮的叮当声,也该是香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