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指尖蘸了点米醋,往摊开的米饭中间一点,“你瞧,像不像星星融化时淌出的光?比我那硬邦邦的星星,灵动多了。”
“就你会说。”我嘴上嗔怪,手却不自觉地学着往“流心”里塞了一块蟹肉碎。
正闹着,裤脚忽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
低头一看,煤球不知什么时候从阳台钻了进来,尾巴摇得像一朵盛开的蒲公英,鼻子正对着地上的米粒嗅来嗅去。
“小馋鬼,这也想吃?”
你捏起一粒没沾樱花粉的米,递到它嘴边。
煤球歪着头看了看,突然伸出粉红的舌头一卷,米粒就进了嘴,吧唧两下咽了,还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你,像在讨赏。
“哟,还挺会吃。”
你又捡了一粒带樱花粉的喂它。
它照样卷进嘴里,尾巴扫得我们脚踝痒痒的,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
“你看它,”我笑着按住煤球的脑袋,“比我还会捧场。”
“那是,”你往我手里塞了一块海苔碎,“咱们煤球也是‘创意寿司品鉴官’。来,给品鉴官尝尝你的‘流心款’。”
我刚把捏散的米饭往煤球面前推了推,它就伸爪子扒拉起来,结果把米粒扫得更远,有的还弹到了你的裤腿上。
“你看,你干的好事。”
你捏着裤脚上的米粒,往我手心里放,指尖的温度混着米香传过来,“现在好了,‘银河’炸了,星星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我被你逗得直笑,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的沮丧早被这满地的米粒和笑声泡软了。
煤球还在追着一粒滚到橱柜底的米转圈,尾巴“啪嗒啪嗒”地拍着地板,像在为我们的“创作”打节拍。
后来,你把我们的“作品”摆在盘子里,有的歪成月牙,有的鼓成小山,樱花粉不均匀地撒着,像谁不小心碰翻了胭脂盒。你还找出那瓶舍不得喝的清酒,倒在两个小茶杯里,碰杯时“叮”的一声,清脆得像冰块撞在玻璃上。
“敬咱们的‘落樱寿司’,”你眼里的光比酒杯还亮,“敬不完美的好时光。”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厨房的案板上放着一张纸条,是你写的:
“笨笨的小厨师,今天我买了新米,我们一起研究‘米饭的脾气’。”
傍晚你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小木箱,打开一看,是一套精致的寿司工具,还有一本日文原版的《寿司物语》。
“同事说,这书里讲了怎么跟米粒做朋友,”你挠挠头,“我特意让懂日语的同学,标了拼音。”
周末,我们真的照着书学。你负责煮米,我负责拌醋,这次米饭煮得软硬刚好,海苔也卷得紧实。
你看着我小心翼翼卷竹帘的样子,突然说:
“其实,那天的散寿司,比今天的好吃。”
“骗人,”我白了你一眼,“明明今天的更像样。”
“是真的,”你夹起一块那天剩下的“银河寿司”,“因为,那里面有你手忙脚乱的心意,还有咱们一起捡米粒的傻气,这些啊,比任何食谱都珍贵。”
现在,那套竹帘被我洗干净收在橱柜最上层,旁边放着你买的《寿司物语》,扉页上有你写的字:
“食物的灵魂在心意,不在规矩。”
昨天擦厨房瓷砖,抹布勾到缝隙里一粒干硬的米,指尖碰上去,硌得发疼。
我借着光凑近看,那米粒缩成了琥珀色的小硬块,嵌在白瓷缝里,像谁把星星的碎屑封在了里面。
恍惚间,突然想起外婆说的话——
生活哪有什么必须熨帖的模样?不过是米有米的硬,醋有醋的酸,碎米有碎米的趣,再加上个肯蹲下来陪你捡米粒的人,日子就慢慢熬出了甜。
亲爱的,我其实早就懂了。
你那天蹲在满地狼藉里说的“落樱寿司”,哪里是安慰我的笨手笨脚?
你是在教我看生活的真模样——
它从不是食谱里规规矩矩的方卷,该是我们捏的那堆“创意款”:
海苔裂了口,偏巧露出里面的蟹肉红;米粒散了架,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星星。
就因为有你捏寿司时,故意歪着的指印,有煤球尾巴扫出的米粒弧线,有我们碰杯时,洒在桌角的清酒渍,那些不完美的边角料,反倒成了最入味的料。
巷口修鞋铺的张爷爷总说:“针脚歪了怕啥?脚舒服才是根本。”
他补的鞋,线脚像老树的根须盘在鞋面上,可穿在脚上,比商场里的新鞋还稳当。
楼下花店的李姐插花,从不用尺子量高低,玫瑰斜着插,满天星散着放,她说:
“野地里的花,哪有排队长的?乱蓬蓬的才活泛。”
可不是么?你看她插的花,枝枝蔓蔓都带着一股要往外冒的劲儿,比规规矩矩的花束,耐看百倍。
原来,那些不圆的月亮、走歪的路、捏散的寿司,都是生活偷偷藏的糖。
它怕我们太执着于“该有的样子”,才故意打翻点醋,撒落些米,好让我们在收拾残局时发现:
用心捏过的寿司,哪怕散了架,也比冷冰冰的完美,多了一层人情的暖。
下次,我想试试腌你外婆爱吃的萝卜。
查了食谱,说要晒三天,腌七天,少一天都出不来那股脆里带鲜的酸。
我肯定会手忙脚乱,说不定盐放多了发苦,或者晒久了成了萝卜干。
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蹲在阳台的竹匾旁,捏起一块皱巴巴的萝卜笑:
“这是‘独家皱皮款’,比外婆的多了一层阳光的味道。”
然后伸手擦掉我鼻尖沾的盐粒,眼里的光比腌萝卜的坛子还亮。
日子嘛,不就是你陪我把咸的调成甜的,我陪你把散的拢成圆的,在一堆不完美里,嚼出最踏实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