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芷澜垂首道:“陛下,舞弊者罪无可赦,然刑律当分轻重。首犯若涉谋逆、杀人等刑事罪,自当处极刑;若仅是贪腐渎职,则罚没财产,削其官职,不必株连全族。法理之外,亦需存仁。九族连坐,恐伤无辜。”
皇帝听后,脸上依然没有表情,转向文鸣仁道:“洛阳太守,你也经手过此案,你的意见呢?”
文鸣仁上前一步,拱手道:“臣附议。查案时,首犯家眷多不知其恶行,幼子尚在襁褓……若因一人之过,灭满门生机,于民于心,皆难安。”
韩司徒笑意未改,眼角却微不可察地抽动:“五殿下心怀仁德,可律法岂容私情?若不连坐,如何震慑宵小?”
“韩司徒此言差矣。”夏芷澜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退,“律法之本在于公正,而非酷刑。若为震慑而滥杀,与暴政何异?臣查案时,首犯谢特妻妾多不知其收受贿赂,可见族中并非皆恶。刑过其罪,反失民心。”
皇帝忽而轻笑,扳指“咔”地一声扣住掌心:“有趣,负责查案的灵玦王和洛阳太守请求轻判,而自称与案无关的韩大人,却急求重刑。这其中的缘由,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殿内气压骤沉。韩司徒后背沁出薄汗,皇帝这话如刀,直剖他苦心经营的“清白”。他连忙跪地,说道:“陛下明鉴,臣与首犯虽有些交情,但臣一直秉持公正之心,绝无包庇之意。此次首犯罪行严重,臣主张严惩,也是以律法为纲,不敢存私。”
“好一个‘唯以律法为纲’。”皇帝起身踱至案前,指尖点着卷宗,“韩司徒为官三十载,深谙律法,朕素来倚重。然近年朝中事务繁杂,司徒年岁渐长,恐精力不济……不如暂告假休养,待朕寻得良医为你调理,再议复职之事?”
韩司徒脊梁僵如冰柱。告假?这分明是陛下借机将他踢出朝堂!若此刻不允,便是抗旨;若允,半生权柄顷刻崩塌。他抬头,正撞上皇帝含笑的目光,那笑里藏着千钧之力,压得他喉头腥甜。
“臣……臣多谢陛下体恤。”他终是挤出这句话,踉跄退了一步。告假文书,已成定局。
夏芷澜暗中松了口气,皇上这一手帝王术,将韩司徒逼得进退维谷。既未直接治罪,又瓦解其势力,更保全了朝局平稳。可那“暂告假”的“暂”字,究竟是多久呢。
“既三位爱卿皆言轻判,廷尉卿,按灵玦王所议拟罪吧。”皇帝忽又转向夏芷澜,“灵玦王,你不仅查案有功,又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连坐之刑的弊端,并且心怀悲悯,不愿伤及无辜,这很难得。朕希望你在今后的为官之路上,能够始终保持这份这份初心,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夏芷澜郑重地说道:“臣谨记陛下教诲,定当竭尽所能,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文鸣仁,说道:“文爱卿,你此次协助灵玦王查察舞弊案,也立下大功,朕对你也很是赞赏。”
文鸣仁心里乐开了花儿,连忙拱手说道:“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此次能够协助五殿下查明案情,全仗殿下周密部署和充分信任。”
皇帝没再说话,挥退几人。韩司徒躬身告退时,袍角扫过夏芷澜的靴边,那目光里淬着冰:“五殿下,查案之才,老夫今日领教了。”
殿门闭合的声响,如一道断斧,劈开了旧势力的根基。皇帝倚回龙榻,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指尖再次摩挲扳指:“帝王之术,不在杀伐,而在……让对手自断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