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上）：
冰冷。
绝对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自陆凡每一寸覆盖着灰白纹理的肌骨深处弥漫开来。他站在泥浆洼地中央，脚下是粘稠翻涌的黑泥，头顶是凝固着毁灭光矛余威的破碎穹窿。灰白色的瞳孔空洞无波，倒映着前方泥浆中那团被帝碑残角死死镇压、兀自不甘蠕动的暗红葬世核心。污秽的葬灭气息如同濒死毒蛇的吐信，丝丝缕缕逸散，却被无形的终焉力场无声消弭。
力量在奔涌。源自泥浆深处那搏动的灰白同源光点，精纯、浩瀚、冰冷的终焉伟力，正源源不断汇入他胸口的旋涡。裂痕弥合，纹理重塑，这具终焉共生体正以惊人的速度臻于完美。举手投足间，百米方圆的空气凝滞如铁，飘落的尘埃悬停半空，连时间都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这便是终焉掌控者的权柄。终结万物，冻结时空。
可这力量深处，是一片死寂的虚无。记忆被冰封，情感被剥离，属于“陆凡”的存在烙印，正被终焉的绝对秩序无情覆盖。唯有一点微弱的赤金火星，在旋涡最深处，在终焉灰烬的掩埋下，如同风中残烛，倔强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难以言喻的刺痛。
“清理…污染源…”
冰冷的意念，如同预设的程序指令，在意识核心下达。覆盖着崭新灰白纹理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指尖流淌的寒气令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目标，泥浆中那团污秽的葬世核心。终焉秩序，不容亵渎。
然而，就在指尖寒气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嗡！
胸口那灰白旋涡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牵引力，并非源自终焉意志，而是…来自旋涡深处那点搏动的赤金火星！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粒，剧烈震颤，传递出一股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渴望？！
渴望…吞噬？
陆凡灰白色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那点火星传递的意念，微弱却执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拽住了他即将挥出的手臂。
吞噬…那污秽的葬世核心？
荒谬。终焉之力足以将其彻底净化、湮灭，何必行此污浊之举？
可那点火星的搏动愈发急促，赤金光芒穿透层层灰烬，在冰冷的意识深处投下一道微弱却灼热的烙印——力量！纯粹的力量！足以对抗终焉侵蚀、唤醒沉沦意志的力量！
矛盾。冰冷的终焉秩序与那点火星传递的炽热渴望，在陆凡的意识核心形成短暂的僵持。灰白纹理覆盖的脸庞依旧无波，但抬起的右手，却僵在了半空。
就在这时——
“嗡…嗡…”
脚下，那片承载着帝碑残角的泥浆，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并非物理的震颤，而是…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共鸣！一股微弱、却异常熟悉、带着一丝刻入灵魂的…毒舌腔调的意念波动，如同穿越冰封湖面的游鱼，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拂过陆凡的意识：
“蠢…货…”
“血…狱…熔…炉…”
“炼…了…它…”
“别…浪费…”
幽嬛？！
这波动…是幽嬛？！她…没死？！不，这波动太微弱了，破碎不堪，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残响，充满了极致的虚弱和…一丝强行凝聚的焦急！
血狱熔炉…炼了它…别浪费…
陆凡僵硬的右手，指尖的寒气缓缓收敛。灰白色的瞳孔微微转动，第一次真正地“注视”着脚下那片翻涌的泥浆，注视着泥浆深处那搏动的灰白同源光点，以及…那半截散发着不屈帝威的残破石碑。
幽嬛的残念…融入了帝碑？融入了这九狱塔的根基？她在…指引？
血狱熔炉…第五层空间的能力…炼化鬼物，萃取本源…
炼化…这葬世核心？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陆凡冰冷的意识深处荡开一圈微澜。终焉之力本能地排斥这污秽之源，但那点帝血火星的渴望与幽嬛残念的指引，却如同两道微弱的火苗，在绝对的冰封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执…行…”
冰冷的意念最终下达了指令。并非完全遵从帝血或幽嬛，而是基于终焉掌控者对“资源”的绝对理性判断——净化湮灭是清除，炼化吸收亦是清除。后者…似乎能带来额外的…“收益”。
嗡——！！！
胸口灰白旋涡猛地加速旋转！一股强大的吸力轰然爆发！目标并非直接作用于泥浆中的葬世核心，而是…刺入虚空，沟通那早已解锁、却因塔基崩坏而沉寂许久的…第五层空间——血狱熔炉！
轰隆——！！！
仿佛沉寂万古的火山骤然苏醒！陆凡身前，一片粘稠、翻滚、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熔岩虚影凭空浮现！虚影中心，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暗红符文构成的熔炉轮廓缓缓旋转，炉口喷吐着足以焚灭灵魂的炽热气息！炉壁之上，暗红色的岩浆如同活物般流淌，散发出狂暴的炼化之力！
血狱熔炉！投影降临！
“吼——！！！”
泥浆中的葬世核心发出凄厉而暴怒的尖啸！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熔炉的气息，比终焉的冰冷湮灭更让它恐惧！那是…专门针对它这种污秽本源的…克星！污秽的暗红能量疯狂爆发，试图挣脱帝碑的镇压，钻入更深的泥浆！
“镇！”
陆凡灰白色的嘴唇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覆盖灰白纹理的左手凌空一按！
嗡！
笼罩百米的终焉力场瞬间收缩、凝聚！化作一只无形的、覆盖着灰白冰晶的巨手，狠狠按在剧烈挣扎的葬世核心之上！恐怖的冻结之力瞬间渗透！暗红核心表面的蠕动猛地一滞！如同被投入液氮的活物，挣扎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
就是现在！
“收！”
右手虚引！血狱熔炉的投影猛地膨胀！炉口爆发出恐怖的吸力！如同饕餮巨口，狠狠咬向被终焉之力暂时冻结的葬世核心！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坨上！暗红核心被强行拖拽，一半没入沸腾的熔炉虚影！炉内暗红岩浆瞬间沸腾！无数细密的、燃烧着炼狱之火的符文锁链从炉壁射出，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狠狠缠绕上暗红核心！
滋啦啦——！！！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炼化声瞬间炸响！污秽的葬灭能量与狂暴的炼狱之火疯狂对冲、湮灭！暗红核心剧烈颤抖，发出无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哀鸣！它的本源被强行抽取、炼化！化作一缕缕精纯的、剥离了意志烙印的暗红能量流，被熔炉贪婪地吞噬！
有效！
陆凡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精纯而庞大的能量，正通过血狱熔炉的投影，源源不断地反馈回他胸口的灰白旋涡！这股能量…并非终焉的冰冷死寂，也非葬世的污秽暴戾，而是…一种纯粹的、中正的…本源之力！如同最上等的燃料！
嗡！
旋涡深处，那点搏动的赤金火星猛地一颤！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如同久旱逢甘霖，它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反馈而来的精纯能量！赤金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凝实！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缓缓流淌过陆凡被终焉冰封的四肢百骸！
剧痛！源自灵魂撕裂般的剧痛骤然减轻！
那被终焉之力强行覆盖、模糊的存在烙印，似乎…清晰了一丝？
“呃…”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茫然的闷哼，从陆凡喉咙深处溢出。灰白色的瞳孔中，那绝对的死寂冰面，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继…续…”幽嬛那破碎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催促，一丝…疲惫。
陆凡覆盖着灰白纹理的双手猛地合拢！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操控杆，全力催动血狱熔炉！
轰——！！！
熔炉虚影光芒大盛！炉内炼狱之火冲天而起！缠绕在暗红核心上的符文锁链瞬间收紧！炼化速度…暴增！
暗红核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黯淡！反馈而来的精纯能量愈发磅礴！赤金火星疯狂吞噬，光芒炽烈如朝阳初升！它开始…反哺！
一缕缕精纯的、带着煌煌帝威的赤金能量，从火星中流淌而出，逆流而上，注入陆凡近乎枯竭的经脉，融入他布满裂痕的骨骼，冲刷着那覆盖全身的灰白纹理！
嗤嗤嗤！
灰白纹理在赤金帝威的冲刷下，发出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声响！纹理的颜色…不再那么纯粹死寂！边缘处，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赤金纹路…悄然浮现、蔓延！如同冰封大地下悄然萌发的生机！
帝血…在复苏！在…对抗终焉的同化！
剧痛再次袭来！这一次，是两种至高力量在体内疯狂冲突、撕扯带来的、比之前更甚的撕裂感！新生的骨骼发出密集的爆响！经脉如同被烧红的钢丝反复拉扯！陆凡覆盖着灰白纹理的身体剧烈颤抖，体表刚刚弥合的裂痕再次崩开！灰白与赤金的光芒在裂痕中疯狂闪烁、对冲！
“呃啊——！”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双膝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浆中！粘稠的黑泥溅起，沾染在灰白纹理上，瞬间被冻结成冰。
危险！两种力量的冲突已达到临界点！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
“引…导…”幽嬛的意念带着破音的嘶吼，如同最后的警钟，“用…熔炉…平衡…蠢货…别…硬抗…”
熔炉…平衡？
陆凡在灵魂撕裂的痛苦中，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幽嬛的提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他猛地将意念沉入胸口旋涡，强行沟通那投影在外的血狱熔炉！
嗡！
熔炉虚影猛地一震！炉口喷吐的炼狱之火瞬间分化！一部分依旧疯狂炼化葬世残源，另一部分…竟倒卷而回！化作两道暗红的能量洪流，一道注入疯狂壮大的赤金帝血，一道注入奔涌的灰白终焉！
以熔炉为枢纽！以炼化葬世残源所得的精纯能量为缓冲！强行…调和帝血与终焉！
滋——！！！
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冰块！狂暴冲突的帝血与终焉之力，在这股外来能量的缓冲与熔炉炼化之力的强行调和下，冲突的烈度…骤然降低！
虽然依旧在撕扯、在对抗，但不再是不死不休的湮灭！而是…一种…诡异的、动态的…平衡！
赤金帝血依旧在冲刷终焉纹理，试图唤醒被冰封的存在烙印。灰白终焉依旧在侵蚀帝血火星，试图维持绝对的秩序。但两者之间，多了一道由熔炉能量构成的、不断流转的缓冲带！
剧痛依旧存在，却从足以撕裂灵魂的级别，降低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陆凡跪在泥浆中，大口喘息（虽然只有冰冷的空气），覆盖着灰白纹理的胸膛剧烈起伏。体表的裂痕停止了扩大，灰白与赤金的光芒在体表交织、流转，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他缓缓抬起头。灰白色的瞳孔中，那点赤金光芒前所未有的清晰、炽烈。冰冷死寂的底色依旧，但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疲惫与…茫然？
我是谁？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意识核心。
“陆…凡…”
幽嬛那破碎的意念，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虚弱，轻轻拂过。
“你…是…陆凡…”
陆凡…？
灰白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名字…如同钥匙，轻轻转动了记忆冰封的锁孔。
碎片。混乱的碎片。血色的熔岩…坠落的苍白身影…塔基崩碎的哀鸣…冰冷的订单…贪婪的棺椁…终焉的洪流…
痛！比身体的撕裂更甚！那是…失去的痛！是…被冰封的…情感的…回响！
“呃…”他猛地捂住额头，覆盖着灰白纹理的手指深深扣入冰冷的皮肤。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意识深处。
“稳…住…”幽嬛的意念带着焦急，“熔炉…不能…停…”
陆凡死死咬牙，覆盖着裂痕的脸上肌肉扭曲。他强行将混乱的思绪压下，意念再次凝聚，死死维持着血狱熔炉的运转，维持着体内那脆弱的平衡。
目光，再次投向泥浆深处。那团葬世核心，在血狱熔炉的疯狂炼化下，已缩小到拳头大小，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
快了…就快…结束了…
然而，就在葬世核心即将被彻底炼化的刹那——
嗡！
那半截镇压着核心的帝碑残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赤金光芒！
光芒中，一道模糊的、由纯粹帝威构成的虚影，缓缓…浮现！
虚影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股古老、威严、镇压万古的煌煌意志！它…似乎被血狱熔炉炼化葬世核心的动静…彻底…惊醒了！
虚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锁定了陆凡！锁定了…他体内那奔涌的赤金帝血！以及…那与之平衡共存的…灰白终焉！
一股充满了审视、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怒的意念，如同九天惊雷，狠狠轰入陆凡的意识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