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上）：
箱子开了。
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像是劣质饼干盒受潮后自然脱落的盖子。没有霞光万道，没有魔气冲天，更没有想象中的恐怖造物破箱而出。
箱底，只有一张纸。
一张折得四四方方、安静得像是在图书馆里沉睡了百年的纸。它灰扑扑的，质地非皮非布，细看竟是由无数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缓慢流转的混沌微粒凝聚而成，散发着与周围混沌气流相似却更纯粹的死寂波动，如同这片空间结出的果实。
陆凡趴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新生的、硬邦邦的混沌骨骼不太舒服），灰暗的面孔上，一双同样蒙上死寂灰质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张纸。他体内的剧痛尚未平息，胸口那道缓慢旋转的灰色能量漩涡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新生组织的敏感神经。此刻，那张平平无奇的纸，却比任何凶神恶煞的鬼物都要让他毛骨悚然——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未知的惊惧。
幽嬛的意念几乎是立刻扎进了他的脑海，带着劫后余生又撞见新麻烦的烦躁：“一张纸？这破箱子把咱俩折腾得死去活来差点变成混沌养料，就为了吐张纸出来？它到底是有多穷！当厕纸都嫌刮手！”
她一边毒舌，一边以远超陆凡感知极限的速度扫描着那张混沌纸。塔灵的特殊视角下，那并非一张普通的纸，而是无数微缩到极致的空间褶皱、法则碎片与信息流纠缠而成的载体。就在她试图解析表层信息时——
嗡！
混沌纸上突然亮起！
并非光芒四射，而是内部那些原本缓慢流转的混沌微粒瞬间加速，在纸面上勾勒出无数扭曲、怪异、充满亵渎几何美感的符文。这些符文不是文字，更像是一种“意”的直接显现，每一个扭动的线条，都传递出冰冷、死寂、不容置疑的规则感。
“嗯？！”幽嬛的意念猛地一窒，随即像被烫到一样尖叫起来，声音穿透陆凡的意识海：“契约！是混沌契约！该死的破箱子！它要拉你入伙当终焉快递员？！陆凡！别碰它！”
快递员？契约？陆凡脑子嗡嗡作响。他刚被改造成半人半废品的模样，还没来得及研究自己“混沌改造人形自走快递箱”的新定位，转眼就要签卖身契了？
幽嬛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快看那些鬼画符！第一条：乙方（就是你小子！）自愿成为‘归墟速递’在职骑手！第二条：乙方有义务为‘归墟之主’或其授权客户配送指定包裹！第三条：配送服务需无条件优先！看看！看看！连底薪提成五险一金都没有！这是正经合同？这分明是霸王条款加奴隶契约！还‘自愿’？自愿个鬼！它这是强买强卖！不对，是强签合同！”
陆凡的视线死死锁在那跳动的符文上。他看不懂符号，却诡异地理解了含义。幽嬛翻译的没错。契约的核心指向明确——送货，为这个神秘的“归墟之主”送货。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如果喉咙里新生的灰色组织还能执行这个动作的话。“它说的…包裹在哪？客户又是谁？”他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仿佛金属摩擦。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混沌纸上那些跳动的符文骤然扭曲、拉伸！一条由纯粹灰暗、死寂能量构成的细线，毫无征兆地自纸上射出，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陆凡抬起的手指！
没有实体接触，直接作用于灵魂！
“呃啊——！！！”
陆凡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仿佛被一柄蘸着冰水又烧红的烙铁同时穿透！那剧痛超越了改造身体的苦楚，直击意识核心！他想甩开，但那“线”根本不存在实体，仿佛本身就是一种规则，钉入了他存在的根基！一股无法抗拒的“指令”顺着这条无形的线涌来——触碰契约！确认缔约！
“混账东西！敢强签？！”幽嬛震怒的意念如同爆雷！几乎在“契约线”出现的刹那，陆凡胸口的九狱塔烙印骤然亮起！赤红帝威与混沌灰芒交织，化作一道半实体化的能量锋刃，并非攻击纸，也不是攻击无形的线，而是狠狠斩向陆凡自己那只被无形之线“钉住”的手！斩向契约规则与陆凡本体意识连接的节点！
幽嬛的逻辑简单粗暴：既然规则线基于陆凡的“存在”，那就强行剥离陆凡的部分“存在”！
噗嗤！无形的闷响。
陆凡只觉得灵魂深处传来一声碎裂的“咔嚓”脆响，仿佛某种看不见的链条被强行挣断了一环。同时剧痛翻倍！他感觉自己的“左手”（虽然外形没变）似乎瞬间失去了某种“完整性”，一种难以言喻的缺失感涌上心头。但他也因此从那股强制触碰的指令下，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幽嬛的反击彻底激怒了混沌空间！
嗡——！！！
整个空间沸腾起来！原本相对平缓的混沌气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滚油，瞬间化作无数灰黑漩涡和切割虚空的乱流！那股冰冷的“归墟”意志再次降临，不再是警告，而是带着“违逆规则者——灭”的决绝杀意！无形的压力如同亿万星辰同时下压，瞬间将试图挣脱契约束缚的陆凡狠狠拍在混沌基底上，新生的混沌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与此同时，箱子动了！
那只焦黑开裂、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归墟箱子，猛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混沌幽光！箱体表面的古老裂纹在幽光中如同苏醒的血脉般蠕动、扩张！无数由纯粹混沌能量构成的灰色“根系”猛地从箱底爆射而出，不再是之前的无序飘荡，而是带着精准的、锁定目标后的恶毒贪婪，瞬间缠绕上陆凡的四肢躯干！
“嘶——！”
陆凡倒吸一口冷气。这次的捆缚与之前为了稳定“能量通道”的束缚截然不同，仿佛无数冰冷的、生着倒刺的章鱼触手，狠狠勒进他新生而敏感的灰色皮肤！更可怕的是，那些“根系”尖端如同活物般探出细小的吸盘口器，疯狂吮吸着他体内新生的混沌能量！被它们缠绕接触的部位，皮肤下的灰色流光迅速黯淡、变得枯槁！
这箱子在强行抽取他作为“燃料”！
“王八蛋！”幽嬛的怒骂带着一丝虚弱，“它在强行缔约！用你自己做签约的‘笔墨’！”
契约纸上，随着箱子抽取陆凡的力量，那些扭曲符文越发炽亮、凝固、充满压迫性的真实感。那条无形的“规则之线”再次亮起，这一次更加凝实，带着不容逃避的意志，死死锁住陆凡的指尖意识！
“小子！”幽嬛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撑住！别让它彻底绑死！给它想要的‘签收’！但意识里不能‘认’！把它当个必须送的垃圾订单！用你那外卖员的思维处理它！”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外卖订单？
陆凡在灵魂被撕扯、力量被抽取的双重剧痛中，被这个荒谬的提醒点醒了一丝清明。
签收…订单…送达…
对啊，不管这是什么狗屁契约，本质上…不就是一份必须送达的“订单”吗？他陆凡，前二十年的人生都在干这个！
“我接单…不就是…送个鬼东西…吗…”他艰难地在灵魂深处重复着这个念头，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强行将那份冰冷死寂的契约规则，扭曲成一份需要他配送的“包裹”。
指尖，在那无形契约线的强制引导下，终于触碰到了那张混沌纸的中央。
嗡——！！！
混沌纸瞬间爆裂开来！并非物理碎裂，而是如同水滴入油锅，整个纸面化作了亿万扭曲的灰光符文，如同狂热的蝗群，瞬间扑向陆凡的身体！这些符文无视物理阻挡，直接烙印在他新生的灰色皮肤上，刻进他扭曲的混沌骨甲里，甚至渗透进他流淌的混沌能量中！每一个符文的烙印，都带来一阵灼烧灵魂又冰冷刺骨的极致痛苦！
他全身的诡异灰色纹路疯狂亮起，与扑来的符文洪流交融、搏斗、最终强行融合！皮肤、骨骼、肌肉、脏器，全身每一个角落都在进行着这种痛苦至极的“纹身”过程！陆凡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被暴力改装的机器人焊点，惨白的灵魂在躯壳内嘶吼翻滚。
同时，一股庞杂混乱的信息流无视他的意志防御，强行灌入他的脑海，伴随着幽嬛咬牙切齿的“同声传译”：
“骑手陆凡…已入职…”
“基础配送装备…绑定中…”
“检测员工制服…破损严重…强制更换…”
破损严重？陆凡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鬼箱子指的是他那身早已在爆炸和改造中化作灰烬的黄色外卖制服。
下一刻，那爆射缠绕着陆凡的灰色“根系”猛地收回，连同那口焦黑的归墟箱子本身，猛地亮起刺目的混沌幽光！整个箱子在陆凡惊骇的目光中迅速扭曲、软化、拉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搓的橡皮泥！
“它…它要干嘛？！”陆凡感觉不妙。
“它把自己…”幽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荒谬和一丝惊恐，“熔了？！熔成你的新制服？！快阻止它！这破工装穿上怕是要命！”
阻止？陆凡看着那团不断变形、气息越发危险凝实的混沌幽光，感受到对方传递出的那种“不换衣服就死”的蛮横意志，以及周围空间因为规则被践踏而产生的狂暴乱流。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穿个衣服…总比被规则碾碎…被这空间撕了强…”他有气无力地自嘲着。
话音未落，那团蠕动的混沌幽光猛地扑了过来！不再是之前的捆缚，也不再是能量抽取，而是一种…融合！一种彻底的覆盖！如同液态金属覆盖模型！
“呃啊啊啊——！！”
这一次的剧痛超越了之前所有！当灰光接触到皮肤的刹那，他感到自己的每一粒细胞都在被强行分解、重构、然后又被一层更加厚重、冰冷、死寂的结构“覆盖”！
那感觉，就像一个活人被按进滚烫的铁水模具里塑形，每一寸血肉都在熔化和新生中轮回！新生的混沌骨骼被强行压缩、矫正、覆盖上一层棱角分明的灰色装甲轮廓（虽然依旧扭曲）；蠕动的肌肉和藤蔓状经脉被更坚韧、更富有力量感的灰色“肌肉束”取代；胸口那个缓慢旋转的灰色能量旋涡更是被一层层叠加上冰冷的、如同引擎进气口般的防护格栅！
灰光从头顶蔓延到脚趾，所过之处，皮肤被彻底覆盖、改造、变成某种非金非皮、布满更加复杂而冰冷灰色纹路的材质。那纹路不再是简单的电路板结构，而是在混沌纸符文的“引导”下，勾勒出类似锁链、封印以及扭曲齿轮的复杂纹样——如同将某种冰冷的规则和永恒的终焉之力锁在了身体表面。
头盔——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将他整个头颅（连带着五官）彻底包裹、只留下眼部狭长灰光视窗的、同样布满复杂纹路的灰色狰狞护甲——缓缓成形。
最后，灰光流淌，在他后背位置，延伸出一件略显破旧、样式古怪的灰色短斗篷（或许是披风的失败设计），肩部轮廓被塑造成尖锐而略带弧度的撞角造型，仿佛生来就要撕裂空间屏障。
当最后一点混沌幽光彻底融入他身体表面时，一切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
陆凡站在原地。
他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再是之前那种狰狞怪诞的、由帝血和混乱混沌拼凑成的改造人形态，而是…一个穿着某种布满复杂灰色纹路的、仿佛由“归墟”意志本身凝结而成的…制服的人形。
这套制服贴身而冰冷，充满了非人的坚固感和一种漠视生命轮回的终结感。线条强硬且棱角分明，像是由某种古老的、为毁灭而锻造的灰钢熔铸而成。
他的手指拂过胸口冰冷光滑的护甲，那里曾经是巨大的贯穿伤漩涡，现在被层叠的防护结构替代，内部缓慢旋转的能量被压制得更为内敛，只有透过细微的缝隙才能瞥见一丝危险的混沌灰芒。指尖触及时，一股源自制服本身的冰冷意志传来——提醒他工作的核心是“高效配送”。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腿脚。关节处传来生涩的转动声和轻微的骨骼摩擦感，但整体异常灵活，充满了远超人体极限的爆发力量潜质。每一次动作，体表的灰色纹路都随之流淌着极微弱的光晕，仿佛有沉睡的混沌引擎在内部运转。
“混沌...快递员？”陆凡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散发着终焉气息的“工装”，声音从头盔内传出，低沉、冰冷，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回响。
幽嬛的沉默震耳欲聋。好半晌，她的意念才幽幽传来，带着一种世界观崩塌后的疲惫和难以置信：“...虽然不想承认，但这身破皮（她拒绝称之为制服）把你身体里那股暴走边缘的异种混沌力和空间乱流后遗症，彻底压了下去...它给你套了个规则‘枷锁’，但也确实给你保住了小命。”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复杂：“而且...我能感觉到你和这破衣服...不，是这破制服...和这片混沌空间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就像...它们勉强把你当成了个...内部员工？”这个结论显然让毒舌的塔灵也难以接受。
就在这时——
咔哒...哒哒...
一声轻微的、如同打字机敲击的声音突兀地在陆凡耳边响起。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那套覆盖他头部的灰色头盔。
紧接着，他眼前狭长的、散发着灰光的视窗内部，如同老旧的液晶屏闪烁一般，跳动出两行同样由灰色粒子构成、充满了冰冷程序感的文字：
【订单激活。新骑手入职第一单。】
【收件人：血狱熔炉残骸。货物：1单位归墟残骸碎片（坐标已锚定）。时限：即刻。逾期惩罚：能量反噬。】
文字下方，一个小小的灰色进度条突兀地出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缓慢但坚定的填充。
幽嬛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陆凡的天灵盖：“什么？！第一单？！给老娘送它自己的棺材本？还是即刻？！这他娘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不对...鬼也不干这种缺德事！还有那个进度条是什么玩意儿？倒计时？！陆凡！快！找个东西送！不然它就要抽你自己的能量当‘货物’赔了！”
陆凡僵硬地抬起头，冰冷的头盔视窗在翻滚的、充满敌意的混沌乱流中，扫视着这片一无所有的虚无。
除了他自己，和他脚边那块裂了口的焦黑碳壳（归墟箱子盖崩解的产物），哪有什么碎片？！
他低头，看向自己脚边那块焦黑的碎片。又抬头，看着头盔内视窗上那缓慢填充的灰色进度条。
送货？送到哪里？送到给谁？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血狱熔炉残骸”这几个字。
头盔内，冰冷的灰色文字下方，进度条无情地前进了一小格。
幽嬛的声音带着一丝崩溃：“你不会是想……？”
陆凡弯腰，覆盖着冰冷灰色护甲的手指，缓慢地、迟疑地，伸向了脚边那块巴掌大、毫无能量波动的……焦黑碳壳碎片。
下节预告：
快递新人首单直送地狱厨房！陆凡身披归墟制服手持棺材板碎片，一头撞进濒临崩溃的血狱熔炉！残骸送抵瞬间，熔炉空间法则碎片竟如活物吞噬归墟碎片？幽嬛惊觉：“等等！法则碎片有鬼！” 林薇手臂葬纹骤然亮起！
第88章（下）：快递首单与暴走的棺材板
指尖触碰到那块巴掌大的焦黑碳壳。
冰凉，粗糙，死气沉沉。像刚从锅炉里扒拉出来的锅底灰渣子。陆凡甚至怀疑这玩意儿能不能承受住一次轻微的空间颠簸——虽然他的空间跳跃功能大概还没解锁。更讽刺的是，它曾是一个能吞吐整片混沌空间、逼得九狱塔差点自爆的箱子的遗体残片，如今却轻飘飘地躺在他手心，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