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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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死寂如坟。
红蓝警灯无声闪烁,将粘稠的恶臭和斑驳的黑泥墙壁染成一片诡异的光影。空气凝固得如同冷却的沥青,沉重得压在所有人心头。
陈队长和老张如同两尊被泼了污水的石雕,保持着半弯腰准备捡枪的姿势,眼神空洞,嘴巴微张,残留着目睹白骨点将台虚影破墙而出、隔空发单、又瞬间消散后的极致震撼和世界观崩塌的茫然。实习警察小王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嘟囔着“菌子…红伞伞…白杆杆…”。王婶则彻底晕了过去,脑袋歪在楼梯栏杆上,鼾声与恶臭齐飞。
陆凡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叠加的双重“订单”。
上面是燃烧着微弱灵魂火焰的“饿了么·战意订单”,倒计时早已归零,光芒黯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黄色边框虚影。
下方,是新鲜烙印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杀戮气息的狰狞“杀”字符文!符文如同活物,暗红血光缓缓流转,冰冷的强制任务信息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他的意识里:
**镇杀尸王!天亮之前!**
**白骨点将台初级权限(临时)!**
**失败惩罚:帝血反噬,兵煞焚身!**
一股寒气顺着陆凡的脊椎骨直冲天灵盖。差评抹杀?这白骨台发的“差事”,比饿了么的差评狠一万倍!那是直接魂飞魄散,渣都不剩!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石化的陈队长,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巨大冤屈和求生欲的“职业微笑”,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警察同志…您…您看…”
“这…这新单子…来得忒急了点…”
“您…您那‘和平配送’的五星好评…能…能先预付一下…给…给个缓刑吗?”
“我…我保证送完这单…立马回来…自首…不…接受调查!扫厕所也行!赔钱!加倍赔!”
陈队长空洞的眼神似乎被陆凡的声音触动,极其缓慢地聚焦。他看了看陆凡胸口那叠加的诡异订单,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自己掉落的配枪,再环视一圈狼藉不堪、恶臭熏天的楼道,最后目光落在晕倒的王婶和那滩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黑泥坐骑”上。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仿佛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思想风暴。世界观崩塌的碎片还在颅内疯狂旋转,但多年刑警的本能和眼前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混乱局面,迫使他必须做出决断。
“…陆凡…”陈队长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巨大的困惑,“…你…你身上这些…还有这滩…东西…”他指了指黑泥坐骑,“…已经不是普通案件了…这…这得报上去…特殊部门…”
特殊部门?!陆凡头皮一炸!那还得了?!进了实验室切片研究都是轻的!
“别!千万别!”陆凡急得差点跳起来,“警察同志!报上去大家都麻烦!您看这样行不行…”他语速飞快,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这…这其实是个…大型沉浸式实景魔术!最新科技!全息投影加…加生物可降解环保道具!”他指了指地上的黑泥坐骑,“…您看!它都开始‘降解’了!”
仿佛为了配合陆凡的胡说八道,那滩凶煞坐骑庞大的身躯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覆盖其上的粘稠黑液似乎…真的稍微“干涸”凝固了一点点?散发出的恶臭也仿佛…淡了一丝丝?(纯粹是心理作用)
陈队长和老张的眼神更加茫然了。魔术?道具?这味儿…这视觉冲击…这刚才墙上冒出来的骨头架子…也是魔术?!
“对对对!魔术!高科技魔术!”陆凡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王婶她…她入戏太深!吓晕了!楼道污染…我全赔!加倍赔!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手机损失费!您列个单子!我送完这单…不,我处理完这个‘大型道具’,立马回来结算!保证把楼道恢复得比狗舔过还干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试图靠近地上那滩黑泥坐骑,同时疯狂在意识里沟通幽嬛:“幽嬛!快!想办法把这‘坐骑’弄走!藏起来!或者让它变个样子!快!不然真要去实验室报到了!”
“哼!现在想起本座了?”幽嬛冰冷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刚才威风凛凛给人‘配送和平’的时候呢?让它变样子?你以为这是捏橡皮泥?它本质是怨念污秽聚合体!就算强行压缩形态,那股子‘沁人心脾’的味道也去不掉!”
“那怎么办?!”陆凡看着陈队长那依旧充满疑虑和警惕的眼神,急得火烧眉毛,“味道…味道能不能盖住?或者…或者让它暂时休眠?装死?变成一坨石头?”
“盖住?拿什么盖?你的帝血还是兵煞?嫌能量太多没地方烧?”幽嬛嗤笑,“休眠装死倒可以试试…不过需要你持续用帝血气息压制它核心的凶性,消耗不小。而且…变成石头?你当那些警察是瞎子吗?这么大一坨黑石头堵在楼道?”
陆凡绝望了。看着陈队长似乎有弯腰捡枪的迹象,他感觉自己的“缓刑”马上就要到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陆凡胸口那枚乌木小塔吊坠,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道微弱的乌光瞬间扫过地上那滩蠕动的黑泥坐骑!
紧接着,幽嬛那带着一丝惊疑和极度无语的声音在陆凡脑海响起:
“…咦?等等!这蠢坐骑的怨念核心…似乎…被刚才白骨点将台的印记气息…刺激了一下?产生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变化?”
“什么变化?”陆凡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它核心深处…对‘形态伪装’的执念…好像被点将台那‘杀’字印记的杀戮气息…给…给吓活了?”幽嬛的声音充满了荒谬感,“它现在…好像特别渴望…变成个…不起眼的东西?最好是…带轮子的?”
带轮子的?不起眼的?
陆凡福至心灵!一个绝妙(且极其无奈)的念头瞬间成型!
“坐骑!听着!”陆凡立刻在意识里对着那滩委屈的黑泥疯狂下令,“变!立刻给老子变!变成…变成…”
他的目光在楼道里飞快扫视,最终落在了墙角——那里扔着一辆不知谁家报废的、锈迹斑斑、车胎干瘪、连车座都被偷了的…共享单车残骸!
“…变成一辆电驴!对!就电驴!最普通的那种!黄色!美团外卖同款!要新!要亮!要没味道!”陆凡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疯狂调动起体内那点可怜的帝血气息,混合着白骨点将台“杀”字符文残留的一丝威压,狠狠压向坐骑的核心!
“主…主人…美…美团…是…啥?”凶煞坐骑的意念传来,充满了极度的茫然和一丝…被主人要求“变黄”的羞耻?
“别管是啥!给老子变!变不出来今晚就吃碳烤凶煞!”陆凡在意识里咆哮,帝血威压不要钱似的往下砸!
“呜…吼——!!!”
黑泥坐骑发出一声混合着恐惧、委屈和拼尽全力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剧烈收缩、蠕动、变形!
覆盖其上的粘稠黑液如同沸腾般疯狂鼓胀、收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噜噜”和“噗嗤”声!无数怨念和污秽能量在帝血威压和点将台印记的恐怖威胁下,被强行压缩、扭曲、塑形!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滩散发着地狱恶臭的庞大黑泥,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模具,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情愿的姿态,疯狂地改变着形态!
粘稠的黑液拉长、凝聚,勉强勾勒出两个轮子的轮廓…
中间隆起一团,试图形成车身的模样…
上方挤出一个小凸起,像车把…
一股更加浓烈、如同烧焦橡胶混合过期油漆的怪异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几秒钟后…
原地瘫着的,不再是一大滩蠕动的黑泥。
而是一辆…极其扭曲、极其敷衍、散发着刺鼻怪味的…“电驴”?
车身由凝固的、凹凸不平的、呈现出一种劣质塑料般暗黄光泽的“材质”构成,上面布满了如同干涸泥浆般的裂纹和鼓包。
两个轮子歪歪扭扭,轮毂是几根扭曲的、如同烧焦树枝般的黑色物质,上面覆盖着凝固的暗黄粘液,勉强算是轮胎?
车把是两个向上弯曲的、同样覆盖着暗黄粘液的短棍。
没有车灯,没有后视镜,没有坐垫(只有一个同样凹凸不平的暗黄鼓包),更没有脚踏板。
整辆车散发出的味道,不再是纯粹的恶臭,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怪异、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劣质塑料、烧焦橡胶和过期油漆的刺鼻气味!比纯粹的恶臭…更让人头晕!
这造型…与其说是电驴,不如说是一个三岁小孩用劣质橡皮泥和垃圾堆捡来的破烂,强行捏出来的、充满了抽象派后现代主义风格的“电驴概念模型”!
“呕…”刚缓过点劲的小王警官,再次被这新型怪味熏得干呕起来。
老张警官握着警棍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陈队长看着那辆散发着怪味、勉强能看出电驴轮廓的“艺术品”,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眼神中的世界观崩塌碎片似乎又增加了三吨。
王婶在昏迷中似乎也被这味道刺激,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化…化粪池…成精…开…开电驴了…”
“主…主人…”一个委屈得快哭出来的意念从“电驴”核心传来,“…变…变好了…黄…黄色的…带轮子…没…没味道了吧?”(它显然对“没味道”有巨大的误解)
陆凡看着这辆惊世骇俗的“美团概念电驴”,嘴角疯狂抽搐,额头青筋直跳。他强忍着捂脸的冲动,艰难地转过头,对着石化中的陈队长,努力挤出一个“看,我说是魔术道具吧”的僵硬笑容:
“警…警察同志…您看…这…这‘大型可变形环保魔术道具’…还…还行吧?”
“高科技…纳米材料…可降解…就是…就是这上色工艺…还有待改进…”
“我…我这就把它挪走!立刻!马上!绝不污染楼道!”
他说着,也不等陈队长反应(对方显然还在处理巨大的信息量),一个箭步冲到那辆怪味“电驴”旁边。入手冰凉滑腻,触感如同摸到了一块巨大的、凝固的劣质油脂。他也顾不上恶心了,双手抓住那扭曲的、覆盖着粘液的“车把”,用尽全身力气,将这辆“艺术杰作”往自己那间敞着门的出租屋里拖!
吱嘎——吱嘎——!
“电驴”的“轮子”在沾满黑泥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如同钝刀刮锅底的声音,留下两道散发着怪味的暗黄色拖痕。
陈队长和老张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陆凡,如同拖着一件来自外星的垃圾艺术品,吭哧吭哧地把那辆怪味“电驴”拖进了他那间散发着同样怪异气息的出租屋。
砰!
陆凡反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破旧的铁门再次狠狠关上!咔嚓咔嚓!插销全部插死!
楼道里,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剩下红蓝警灯无声闪烁,怪味无声弥漫,以及三位警察粗重的呼吸声和王婶微弱的鼾声。
陈队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自己那把沾着黑泥的配枪。老张也默默地捡起了自己的枪。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茫然、震撼和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才看到了什么?”的哲学拷问。
“队…队长…”实习警察小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咱…咱们…还…还抓人吗?”
陈队长看着那扇紧闭的、沾满污迹的铁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黑泥和怪味的警服,沉默了很久。最终,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职业生涯从未有过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荒谬感。
“…先…先收队吧…”陈队长的声音嘶哑,“…叫救护车…把王女士送医院…通知环保…不,通知市政清洁部门…派最高级别…的清洗车过来…”
他顿了顿,看着地上那两道暗黄色的拖痕和空气中残留的怪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再…再申请一份…精神污染补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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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内。
陆凡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门外警察收队的对话隐约传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
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匀——
“吼…呜…”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巨大委屈和羞耻的呜咽声,在他旁边响起。
陆凡僵硬地转过头。
那辆被他硬拖进来的、散发着刺鼻怪味的“抽象派美团电驴”,正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在窗外惨白月光的映照下,它那扭曲的暗黄色车身、歪斜的轮子、布满鼓包裂纹的表面…显得更加狰狞诡异。
“主…主人…”凶煞坐骑的意念传来,充满了泫然欲泣的悲伤,“…吾…吾尽力了…变成…黄…黄色的了…带轮子…可…可他们…他们还是嫌吾臭…嫌吾丑…”
“吾…吾乃堂堂凶煞…曾…曾令百鬼颤栗…如今…如今竟要变作此等…此等丑陋之物…受…受凡人鄙夷…呜…”
它意念中的悲愤和屈辱,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将陆凡淹没。
陆凡看着这辆散发着怪味、委屈巴巴的“坐骑”,再感受着胸口那冰冷刺骨的“杀”字符文倒计时,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无力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门,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幽嬛…”他在意识里发出干涩的呼唤。
“干嘛?”塔灵的声音依旧冰冷。
“这白骨台发的‘强制差事’…”陆凡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能…能拒单吗?”
“拒单?”幽嬛发出一声极其夸张的、充满嘲讽的嗤笑,“你当点将台是饿了么客服?还给你申诉渠道?看清楚订单备注!‘差评抹杀’!是双向的!它给你差评,你当场升天!魂飞魄散!连进九幽点将台当铺路骨头的资格都没有!懂吗?!”
“那…那要是…送迟了呢?”陆凡抱着一丝微弱的侥幸。
“送迟?”幽嬛冷笑,“‘配送时限:天亮之前’!时限一过,自动差评!抹杀!懂?”
“那…那要是…送错了呢?”陆凡垂死挣扎。
“送错了?”幽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它要的是‘尸王寂灭’!你送个别的鬼王过去试试?差评!抹杀!懂?!”
“……”陆凡彻底哑火。这霸王条款,比王婶的租房合同狠一万倍!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散发着血腥杀戮气息的“杀”字倒计时:【03:52:17】,冰冷的数字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他的心脏上。
城西火葬场…尸王…那嘴角挂着肠子、被变态辣烤翅点燃了怒火的恐怖存在…
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尸王那冰冷刺骨的杀意。
“呜…主人…”旁边那辆怪味“电驴”再次传来委屈的意念,“…去…去火葬场…能…能先给吾洗个澡吗?他们…他们嫌吾臭…”
洗澡?陆凡看着“电驴”那布满凝固粘液和裂纹鼓包、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车身”,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洗?拿什么洗?84消毒液还是王水?
他绝望地环顾自己这间狭小、冰冷、除了一张破床和一个掉了门的衣柜外空空如也的出租屋。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里堆着他送外卖的装备。
一个被撕烂的保温箱。
一根扭曲的不锈钢空心管。
还有…那件沾满了黑泥、呕吐物和各种污秽、散发着混合恶臭的破烂骑手服。
陆凡的目光,死死盯在了那件骑手服上。胸口的位置,那个美团外卖的袋鼠标志,虽然沾满污秽,却依旧倔强地显露出一点模糊的黄色。
一个更加荒诞、更加绝望、却又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缓缓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墙角,捡起了那件破烂不堪、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骑手服。
然后,他转过身,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眼神,看向那辆委屈巴巴的“抽象派美团电驴”。
“坐骑…”陆凡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在…主人…”
“洗澡…是来不及了…”陆凡举起手中那件破烂的骑手服,如同举起一面象征投降的破旗。
“但…”
“美团皮肤…”
“咱…现成的…”
“凑合…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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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