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冰冷。
不是万魂楼那种怨气浸透骨髓的阴寒，也不是枯寂时狱的绝对冻土之冷。而是一种…混杂着劣质香烛熄灭后的焦糊味、陈年纸灰被雨水泡发的霉烂气、还有无数建筑残骸在阴气侵蚀下缓慢腐烂的…粘稠死寂之冷。
陆凡的意识，就是在这片冰冷、死寂、仿佛被遗忘的废墟深处，一点点挣扎着，从无边的黑暗泥沼里往上浮。每一次试图凝聚一点思绪，都像顶着万吨海水的重压，识海中那点暗金魂火微弱得如同萤火，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枯竭感。身体的感觉更糟，仿佛被一辆满载的泥头车来回碾了七八遍，骨头缝里都透着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左手尾指根处，那种生命本源被撕裂的空洞感，依旧在隐隐作痛。
“呃…”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呻吟，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沾满泥污的毛玻璃。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一片低矮、翻滚的深灰色雾霾，没有日月星辰，只有雾霭本身散发出的、令人压抑的惨淡微光。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灰尘和腐败气味，呛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全身伤口都在抗议。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
残垣断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断裂的巨大梁柱斜插在瓦砾堆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霉菌般的暗绿色苔藓。破碎的琉璃瓦、扭曲的金属构件、半埋在泥泞中的惨白骨雕碎片…到处都是万魂楼崩塌后的残骸。废墟之间，流淌着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污水，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纸钱和不明生物的腐烂残骸。更远处，影影绰绰，似乎还有一些更加庞大、更加怪异的建筑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但都破败不堪，死气沉沉。
酆都鬼市的边缘废墟？他被崩塌的万魂楼抛到了这里？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除了剧痛，还能动。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感觉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手臂一软，又重重摔回冰冷的瓦砾堆里，激起一片尘埃。
“咳咳…操…”陆凡低声咒骂，感觉肺叶都在疼。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截乌木塔还在，紧贴着皮肤，冰凉中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塔身那道裂痕似乎比之前更浅、更内敛了些，隐隐流动着一种吃饱喝足后的安稳光泽。塔还在…幽嬛呢？
【哼…废物…还没死透呢？】幽嬛那冰冷、虚弱、却依旧带着万年不变嫌弃的声音，如同游丝般在他识海深处飘过，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99年阴寿…啧，刚好够买张‘黄泉特快’的站票…离开这鬼地方…】
黄泉特快？站票？陆凡听得一头雾水。阴寿还能当钱花？
就在他试图在识海里追问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震动感，从他身下的瓦砾堆里传来。
手机！他那部饱经摧残、屏幕碎成蛛网、早就该寿终正寝的廉价手机！它居然还没彻底报废？！
陆凡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在冰冷湿滑的碎石和腐烂物中摸索。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熟悉的硬物。他费力地将它从泥泞中抠了出来。
屏幕果然还亮着！虽然布满了裂痕，光线极其黯淡，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但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刺目的猩红光芒！屏幕中央，一条新的通知，带着前所未有的加急闪烁边框，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般剧烈跳动着：
＞ **【 酆都大帝私厨加急订单！ 】**
＞ **【 收件地址：酆都罗山·森罗殿御膳房（空间坐标已强制锁定） 】**
＞ **【 商品内容：忘川特辣炸鸡桶（至尊辣度）x 1 】**
＞ **【 客户名称：酆都大帝（御笔亲点） 】**
＞ **【 指定骑手：陆凡（工号） 】**
＞ **【 配送要求：1刻钟内（阳间计时15分钟）送达！炸鸡需滚烫酥脆！辣度需灼魂蚀骨！ 】**
＞ **【 订单备注：本座批阅万界奏章，腹中寡淡，特召此味解馋。若迟一秒，或辣度不足…赐‘噬魂差评’，永镇无间刀狱，日日凌迟，佐餐！ 】**
屏幕下方，一个猩红得如同凝固鲜血的倒计时图标，冷酷地跳动着：
**[00:14:59]**
酆都大帝？！
忘川特辣炸鸡桶？！
一刻钟？！
迟到或辣度不足…赐噬魂差评？！永镇无间刀狱…日日凌迟…佐餐？！
陆凡看着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文字，尤其是最后那句“佐餐”，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嗖”地一下窜遍全身，瞬间盖过了身体的疼痛和疲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这冰冷的恐惧冻结了！
这他妈是什么阴间菜单？！给阎王爷送炸鸡？！还要至尊辣度？！迟到一秒就永世不得超生？！这差评…比之前所有的加起来都恐怖一万倍！
“幽…幽嬛！”陆凡在识海里嘶声呐喊，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恐，“想想办法！这单…这单接不了！会死！真的会死！”
【死？】幽嬛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你现在和死有什么区别？躺在鬼市废墟里发霉？】她顿了顿，冰冷的语调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酆都大帝…森罗殿…倒是离黄泉路终点站不远…或许…】
“或许什么？！一刻钟！十五分钟！送不到我就得去刀狱当‘餐前开胃菜’了！”陆凡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无情跳动的猩红数字【00:14:11】，急得几乎要原地爆炸，“这鬼地方鸟不拉屎！我连方向都分不清！电驴也丢了！拿命送啊？！”
【废物！你的腿是摆设吗？！】幽嬛厉声呵斥，但声音里的虚弱难以掩饰，【还有…看看你的塔！】
塔？陆凡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那截乌木塔。
塔身依旧温润冰凉，但就在他目光聚焦的瞬间，塔底那道被远古凶骸精魄修补过的裂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身周尺许范围内荡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哼…吸收了那凶骸一丝精魄，塔身稳固了些许…第一层‘时狱·十倍流速’勉强可以稳定开启了…】幽嬛的声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虽然你这废物身体现在进去，十倍时间流速下，伤势恶化也是十倍…但总比躺在这里等死强…进去！想办法！怎么把那份‘特辣炸鸡’…搞出来！】
十倍流速？进去想办法搞炸鸡？
陆凡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催命的倒计时【00:13:48】，又感受了一下身体无处不在的剧痛和枯竭。十倍时间流速下，伤势恶化十倍…这简直是在伤口上浇滚油！但不进去…十五分钟后就是刀狱套餐！
没有选择！
“妈的…拼了！”陆凡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凶光！他强撑着坐起身，背靠着一块冰冷的断壁残垣，将沾满泥污的手机死死攥在手里，屏幕上那猩红的倒计时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闭上眼，意念沉入识海深处那点微弱的魂火，艰难地沟通着胸口那截乌木塔。
嗡——！
塔身传来微弱的回应。塔底裂痕处，一点深邃的暗红漩涡无声地旋转起来，散发出并不强大、却足够精准的吸力——目标，陆凡的意识！
熟悉的拉扯感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却依旧不容抗拒！
天旋地转！意识被剥离躯壳！
当他再次“清醒”，已经身处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死寂凝固的虚无之中——九狱镇魂塔第一层，十倍流速的“时狱”。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沉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但这一次，陆凡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陷入无边的恐惧和茫然。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外界十五分钟，这里就是一百五十分钟！两个半小时！
【哼，只有一百五十分钟。】幽嬛那冰冷虚弱、却依旧清晰的幻影在黑暗中浮现，暗红星璇构成的眼睛冷冷俯视着他，【这点时间，你这废物就算想种辣椒养鸡都来不及！本座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去填那大帝的牙缝！】
陆凡的意识体悬浮在虚无中，强忍着这里特有的、加速侵蚀灵魂的枯寂感和身体伤势在时间流速下传来的、更加剧烈的幻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维在死亡的倒逼下疯狂运转。
忘川特辣炸鸡桶…
至尊辣度…灼魂蚀骨…
酆都大帝…
外卖…
一个个关键词在他脑中碰撞。
“幽嬛！”陆凡的意念带着急迫，“酆都大帝…他吃普通的炸鸡吗？或者说…他要的‘辣’，到底是什么‘辣’？”
【哼，无知！】幽嬛嗤笑，【幽冥至尊，万鬼之主，岂会贪恋凡间烟火油腥？他要的‘辣’，是能刺激他那近乎永恒沉寂的味觉，能点燃他麻木神念的‘灼魂蚀骨’之感！是痛苦！是怨念！是极致的负面情绪被提炼、被浓缩、被点燃后的…毁灭之味！】
痛苦？怨念？负面情绪？点燃？！
陆凡的思维猛地抓住了一道闪电！
“那…我的血呢？！”他意念急促，“鬼帝之血！点燃怨念！之前给七号柜那怨鬼加热‘孟婆汤’，还有在乱葬岗点燃饿死鬼的怨念…我的血，能不能…当‘辣’？！”
识海中一片寂静。
幽嬛的幻影似乎凝固了一瞬，那双暗红星璇构成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愕然？
【……】沉默了片刻，幽嬛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味，【…你这废物…脑子总算被差评逼得灵光了一次？】
她似乎也被这个异想天开、却又带着诡异可行性的念头惊到了。
【你的鬼帝之血，对万鬼而言，本身就是剧毒，是枷锁，是最顶级的‘燃料’和‘催化剂’。点燃怨念，引发灵魂层面的灼痛…理论上…确实能模拟出类似‘灼魂蚀骨’的‘辣’感…】幽嬛的声音带着一丝审视和…不确定，【但…给酆都大帝用？】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极其凝重：
【风险极大！大帝位格太高！你那点稀薄驳杂的帝血，在他眼中如同儿戏！点燃的‘辣’度，可能连给他‘漱口’都不够！一旦被他察觉其中蕴含的鬼帝血脉气息…后果不堪设想！轻则视为亵渎，永镇刀狱！重则…被他当成稀罕的‘调味料’，直接炼入他的‘御膳’本源！】
陆凡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是刀尖舔血！不，是在阎王爷的牙缝里跳舞！
“那…那怎么办？！”他看着这片虚无中并不存在、却仿佛在耳边滴答作响的倒计时，急道，“不用血…难道真去给他找辣椒？！”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幽嬛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算计，【关键在于…‘稀释’和‘伪装’！】
【稀释？】陆凡不解。
【用最精纯的阴气！】幽嬛快速道，【此地虽是时狱，但塔身连通九幽，引一丝精纯幽冥之气不难！将你的血，以极高比例融入精纯阴气之中，模拟成一种…蕴含极致痛苦本源、却又不显血脉气息的‘忘川火种’！再用这火种，去‘烹饪’那所谓的炸鸡！】
【伪装？】陆凡追问。
【用‘它’！】幽嬛的意念指向陆凡识海中，那个被手机信息标注为“已发放至物品栏”的奖励——【万魂楼VIp引路灯笼（厉鬼级）】！
一个惨绿色的、由磷火构成的灯笼虚影，在陆凡的意识感知中浮现出来。
【这灯笼是万魂楼怨气所凝，本质就是一件厉鬼级的怨念容器！】幽嬛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厉，【用这灯笼作为载体！将你稀释后的‘血引阴火’注入其中！让它散发出纯粹的、厉鬼级的怨念灼烧气息！掩盖掉你那点微末的帝血本源！】
【然后…】幽嬛的幻影似乎做了一个“打包”的手势，【把那破灯笼…连‘火’带‘壳’…塞进炸鸡桶里！告诉那酆都大帝…这就是‘忘川特辣秘制酱料’！让他…蘸着吃！】
蘸…蘸着吃？！
陆凡被幽嬛这胆大包天、匪夷所思的“烹饪方案”震得目瞪口呆！这已经不是刀尖舔血了，这是把阎王爷的餐桌当实验台！
【只有这个办法！】幽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要么赌一把！要么躺平等死！选吧！废物！】
外界倒计时：【00:09:37】（时狱内已过去近80分钟）
时间不多了！
陆凡看着识海中那点摇曳的魂火，又“看”了看那盏惨绿色的灯笼虚影，最后“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里那点可怜的、还在隐隐作痛的血脉本源。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猛地冲垮了所有犹豫！
“妈的！赌了！”陆凡在灵魂深处发出咆哮，“就当…给阎王爷加个‘差评特供’蘸料！”
【哼！总算有点样子了！】幽嬛冷哼一声，【凝神！本座引幽冥之气！你…放血！】
随着她的指令，这片死寂的虚无时狱中，一丝丝远比外界精纯、冰冷、死寂的灰黑色气流，如同受到召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陆凡的意识体猛地一颤！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虚弱感传来！他知道，这是幽嬛在引动他的血脉之力，准备“放血”了！
他咬紧牙关（尽管意识体没有牙关），将全部意志集中在识海魂火之上，强行压榨！
一滴…粘稠、暗金、散发着微弱威严和磅礴生命精粹的血液虚影，艰难地从他意识核心中…被剥离出来！
剧痛！如同灵魂被硬生生剜掉一块！
与此同时，那汇聚而来的精纯幽冥之气，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将那滴暗金帝血包裹、吞噬！开始疯狂的旋转、压缩、融合！
稀释…伪装…忘川火种…
惨绿色的灯笼虚影悬浮在一旁，静静等待着承载这份…给酆都大帝特制的“死亡辣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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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
＞森罗殿前油锅沸腾，鬼差手持钢叉狞笑：“炸鸡呢？！”
＞陆凡颤抖递出“灯笼辣酱桶”：“特…特辣…蘸…蘸着吃？”
＞御座之上，阴影中传来咀嚼声，整个冥府骤然死寂。
＞幽嬛在塔内屏息：“赌对了…他的筷子…在发光！”
## 第七章 第二节 蘸酱大帝
意识如同被高压水枪从深渊里喷了出来！
嗡鸣！剧痛！窒息感！
陆凡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抽气都像吞下烧红的刀片，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手尾指根处那撕裂本源的空洞，传来阵阵锥心刺骨的幻痛。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废墟的腐朽气息涌入肺叶，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眼前依旧是那片死寂的鬼市废墟，断壁残垣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但身体的感知却告诉他，时间…被偷走了！十倍流速的时狱中近两个半小时的煎熬，在现实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却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如同被彻底掏空，连动一根手指都重若千钧。
他挣扎着低头，看向怀中。
一个东西…正被他死死抱着。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劣质的、印着“饱了么”logo的红色纸质炸鸡桶。桶身沾满了泥污，边缘有些破损。但诡异的是，这桶此刻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热感？仿佛刚从油锅里捞出来不久。
桶里装的，当然不是炸鸡。
透过桶盖的缝隙，可以看到桶内底部，静静地躺着一盏…巴掌大小、由惨绿磷火构成的灯笼！灯笼本身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但在那绿光深处，却隐隐跳动着一簇极其微弱、却带着令人心悸灼痛感的…暗金色火星！
这就是他的“忘川特辣秘制酱料”——以万魂楼厉鬼级灯笼为容器，注入了他稀释帝血点燃的幽冥阴火！一个给阎王爷特制的…差评特供蘸酱！
手机！陆凡猛地想起那催命符！他艰难地在冰冷的泥泞中摸索，很快触碰到那个冰冷的硬物。屏幕布满了裂痕，光线黯淡，但依旧顽强地亮着！猩红的倒计时如同垂死挣扎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最后的数字：
**[00:00:47]**
**[00:00:46]**
**[00:00:45]…**
47秒！
森罗殿在哪？！他连方向都不知道！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难道拼死拼活搞出这鬼东西，最后还是逃不过刀狱佐餐的命运？！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那盏躺在炸鸡桶里的惨绿灯笼，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并非它本身的绿光，而是内部那簇暗金色火星如同被浇上了汽油，瞬间暴涨！金红与惨绿交织的光芒穿透纸桶，将他身周尺许范围照得一片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