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蓬莱失棹(1 / 2)

小钟去敬亭那归还洗好的旗袍,约在咖啡屋见面。

敬亭没来由地问:“你究竟喜欢他什么,钟绍钤?”

“他对我好。”小钟前后思考许多,觉得只有这样讲,敬亭最好接受。至于讲缘分、非他不可什么的,太玄妙,敬亭理解不了。

“比如呢?”

他做爱舒服。

小钟忍笑暗想,没敢说出口。

敬亭自顾自地猜,“无非是立个可怜破碎的人设,说点小女孩爱听的情话,‘宝宝不哭’,‘有事我兜着’,‘我疼你’……这种话我也会说。你爱听,我也每天说给你听。”

“哪至于这样。你别讲了,怪肉麻的。”

敬亭却怀疑地看向小钟,“连不要钱的情话都不舍得讲,他当初怎么把你勾到床上去的?”

“是有些精神性的、深刻的话题,只有跟他讲,他知道。”

“然后你们就聊着哲学、文艺滚到一张床上了。”

小钟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发现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话糙理不糙,“你能不能别老惦记着我跟他睡没睡的事?”

“不啊。我知道都住在一起,肯定睡过了。”

小钟的脸却越涨越红,情急之中只想到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学着敬亭以前说过的话讲:“天底下哪有家长跟女儿讲这种话题?”

“你更乐意跟男人讲?”

“当、当然了。”

说出这句话,小钟隐隐觉得自己又上了敬亭的套,但弄不清哪里不对。

“他那方面挺厉害的?”敬亭坚持不懈地问。

“你女儿不是连房事都想跟妈妈说。”小钟受不了了,决定终结话题。

敬亭客气地接受。

但话题停在这里,看起来问题的答案摆明了是“他不太行”,小钟又忍不住补充道:“是挺厉害的,一夜七次。”

敬亭失笑,笑完又异常严肃,摆出要讲正事的派头,“失去他又会让你很难过,是不是?”

在敬亭眼里,大钟和猫猫一直没有什么两样,都是给小钟解闷的活物,只不过大钟这只猫猫太有自我意识,过于危险。

但是好端端的,怎么又问起这话?她跟父亲依旧没有放弃拆散她们,已经要下最后通牒?

“又……出事了?”小钟观察着敬亭的神色探问。

敬亭却垂眸叹息,道:“他没出事,是你父亲出事了。昨天在家直接就被警察带走了。他应该知道你不会回去,所以不让继母跟你讲,不想让你也牵扯进来。”

“他就一卖药的,怎么惹上这么大的事?别是药出了问题把人吃死了吧。”

最近有类似的新闻吗?

“也没这么重。据说是税务稽查,查出公司账目有问题,涉及金额比较大,属于刑案了。”

“刑案?也就是说他会坐牢?”小钟不敢置信地反问。

“说不准。一般警察能直接把人带走,大概是已经有证据链,判刑跑不了。”敬亭话锋一转,“看他顶不顶得住吧。你父亲老奸巨猾,狐狸尾巴也不是那么好抓的。这次应是遭人陷害。”

小钟很想说服自己,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父亲,他犯罪,他坐牢,与她无关。但想此人劳碌大半辈子,也算计别人大半辈子,最后还不是落得晚景凄凉,一无所有不说,还要面临牢狱之灾,不能不感到人世的荒谬,“是不是跟去年上市,上市以后业绩不好有关系?”

敬亭点头,“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他都打算把公司卖掉了,结果还出这种事。”

“卖掉公司?是因为之前相亲没了后文,才不得不这样?”

“你还记着呢。一顿饭而已,才不是你的问题。”

小钟难得露出求知的眼神。敬亭又接着解释,“三年前,你爹签过一个对赌协议,现在正好是要兑现的时候。至于对赌协议,就是……”

她拿出纸笔,一边向小钟解释复杂的名词,一边画出简易的示意图。

“这个协议虽然苛刻,但按上半年公司正常运转情况推算,勉勉强强可以完成。只是前段时间业内传出不好的流言,公司股价闪崩,融资困难,再是后面的稽查,麻烦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推倒一个,最后就弄到无力回天了。像以前那样拆东补西也行不通,最后只剩下一条路,转让股权。”

敬亭在纸上圈出最坏的结果。

“可你不是说股价崩了?就算卖也……”

“没错,卖也是折价出卖。所有这些合起来,说白了,就是别人在给他下套,觊觎他的产业。树大招风,商场上也是常有的事。”敬亭安慰不似安慰地说道,“就像你打游戏,有赢就有输。你爹也看得很开,股权说卖就卖了。至于进宫蹲两年,看他造化吧。这些年他也赚够了。钱能通神,就是真进去了,不会太凄惨。”

小钟看着简易的示意图陷入沉思,按照敬亭的形容,所谓“下套”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捕鲸,一步步收紧罗网,封断生路,直至它自取灭亡。可鲸鱼毕竟是鲸鱼,挣扎时随便摆动两下就掀起巨浪,想搞垮它,真有这么容易?

她又觉有很多地方没弄懂,“股价是怎么搞崩的?靠传说中的操盘?这不是违法行为吗?我们能不能去法院告他?”

敬亭欲言又止地望了小钟许久,似笑非笑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你去问钟绍钤。他不是你的老师吗?会告诉你的。他不说,你就逼他说,什么美人计、苦肉计都用上,别怕他不招。”

大钟以前做风投,的确会更清楚吧。

但是敬亭之前还对他所知甚少,现在怎么连他做过风投都知道了?

——他跟这事情有关?

迟疑再三,小钟还是没能把话问出口,或许是害怕得到肯定的回复。

敬亭见小钟陷入凌乱,知道不能再多聊了。

“但我最后要问你一件事。”敬亭交握双手,似有些紧张。

小钟知道不会有好话,抗拒道:“你问他的事,我不清楚的。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不是。”敬亭酝酿许久,“假如,只是说假如,他会为了你跟全世界为敌,你还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吗?”

听起来这就是言情小说里对“爱惨了”的一种修辞。现实中的人绝少做到这地步,也缺乏非此不可的绝境。

但他会的。

小钟确信,故而没法回答敬亭。

“或许乍一听还很浪漫?”敬亭继续道,“可是你仔细想,倘若这样的事变成现实,他剑走偏锋无所顾忌,你能走的路也会被这锋芒断得干净,到最后只能接受被他绑架。你们两个人。他一意孤行非要这样做,是想置你于何地?”

话说得一点不错。但敬亭看准了绍钤,却小看了小钟。她们是一样的人。

敬亭不希望小钟也是那样。但小钟早就辜负了。

“我知道了。”

敬亭叹了口气,临走时取来一只档案袋,神神秘秘地递给小钟,“给你一个锦囊。迷茫时就打开,也许对你下定决心有帮助。”

话音落下,店里的音乐正好播到《斯德哥尔摩情人》。

爱与痛也不到肉。

在回程的地铁上,小钟就按捺不住打开了档案袋。

她本以为里面是妈妈的亲笔长信之类的心灵鸡汤、人生忠告,还很纳闷怎么敬亭也整这一出。结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