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声音”的一种无情绞杀。
陈牧没有靠近,只是在安全距离外,绕着每一座炮塔的基座快速移动。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扁平金属块——用废弃手机的震动马达和高频蜂鸣器改造而成的自制震荡器。
他将这些装置无声地埋设在炮塔基座下方的土壤或水泥裂缝中,每一个都设定了不同的共振频率。
随后,他用一根细长的导线将所有震荡器串联起来,最终接入了他手中那个改装过的磁带播放器。
一套完美的“声控拆迁系统”。
只要那段特定的小号旋律响起,其独特的音频波形就会通过导线转化为不同频率的电信号,激活对应的震荡器。
这些微小却持续的共振,将在同一时间作用于炮塔基座的不同结构点,破坏其精密的物理平衡。
它们不会爆炸,只会像被抽掉积木的塔楼一样,自行倾覆。
这不是一场杀戮,这是一场解除武装的仪式。
当东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陈牧站在厂区中央最空旷的那片场地上,如同站在舞台中央的指挥家。
他缓缓抬手,按下了播放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那段嘹亮、不屈的小号独奏,穿透清晨的薄雾,悠扬地扩散开来。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位于最东侧的一座炮塔猛然一颤,仿佛一个被惊醒的巨人。
第二个音符,第二座炮塔的基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开始缓缓倾斜。
旋律攀升,激昂,十二座钢铁巨兽仿佛在聆听最后的安魂曲,依次颤抖、失衡,最终在一连串沉重而壮烈的轰鸣声中,轰然倒地!
几乎在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站在山巅之上的林九,也用尽全身力气摇动了发电机。
巨大的扩音喇叭中,传出了与陈牧那里完全同步的小号旋律!
激昂的乐声被群山反射、放大,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两个相隔遥远的声音,在无形的频谱上,形成了一场奇妙而宏大的共鸣!
厂区中央,陈牧缓缓摘下了左耳的战术防护罩,任由那混合着音乐与金属崩塌声的交响灌入耳中。
这一刻,他关闭了所有源自过往的辅助系统提示,不再依赖冰冷的数据流去判断威胁。
他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片被声音重新定义的世界,用最原始的直觉,去感知空气中每一丝因振动而产生的细微变化。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转身,右手闪电般抬起,枪口直指斜后方三十米外的一片瓦砾堆。
“砰!”
M1911的怒吼,是这场音乐会中唯一的不和谐音。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一块伪装成碎石的微型监听器,迸射出一串刺眼的电火花。
风吹过,扬起他衣角的尘土。
陈牧低声开口,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告:
“你们怕声音,是因为你们知道,第一个敢发声的人,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远方,一处隐蔽的山地高地上,一名佩戴着静默教团徽章的狙击手,通过高倍率瞄准镜死死锁定了陈牧的心脏。
他的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呼吸在屏息的瞬间几近停止。
然而,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耳机中为了隔绝外界噪音而播放的白噪音,被一股强行侵入的信号覆盖。
那段激昂的小号旋律,如同魔音贯耳,清晰地在他脑中响起。
狙击手浑身一震。
这个调子……是他童年时,在避难所里,母亲哼着哄他入睡的唯一一首曲子。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足以终结一切的致命一击,竟迟迟未能发出。
废墟之上,陈牧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目光跨越了千山万水,穿透了层层虚空,精准地望向了狙击手所在的那片山峦。
风卷起他的衣角,像一面在黎明中无声升起的战旗。
小号的旋律渐渐在空气中散尽,金属倒地的余音也归于沉寂。
一种全新的,更加令人窒息的安静笼罩了大地。
但这片安静并未持续太久。
地平线的尽头,一个低沉、统一、仿佛由无数野兽共同发出的咆哮声,正由远及近,缓缓升起。
那是引擎的轰鸣。
一支庞大的钢铁军团,在被彻底激怒后,终于从沉睡中苏醒,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