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夺了过去,飞快地扫视着,脸色由惊愕转为铁青,最后化为滔天的怒火。
“混账!”赵雷的咆哮几乎要掀翻指挥所的屋顶,他捏紧了那张薄膜,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冲进了陈牧的办公室,“这种事!你为什么要藏着?!”
他将纳米薄膜狠狠拍在桌上,指着陈牧的鼻子,双目赤红:“我们所有人都把你当神!当救世主!我们以为你从一开始就无所畏惧,杀伐果断!结果呢?结果你也有不敢杀人的时候?十七秒!你对着一个杀人犯的背影,抖了十七秒?!”
面对赵雷的雷霆之怒,陈牧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副官,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面映照出自己过去的镜子。
“对。”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赵雷的喘息,“我不敢。我直到现在也害怕,害怕每一次下达‘清除’指令时,会多杀一个本可以活下来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赵雷面前,目光直视着他愤怒的眼睛:“正因为我不总是果断,不总是正确,所以我才需要你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来监督我,提醒我。”
陈牧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肃,一字一顿,仿佛在立下一个血的誓言:“赵雷,你听好。如果有一天,我被仇恨或者权力蒙蔽了双眼,对你们下达了‘全部清除’这种灭绝人性的命令,你要做的,不是去执行……”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立刻抬起你的枪,指着我的头。”
整个办公室瞬间死寂。
赵雷脸上的怒火凝固了,他死死地瞪着陈牧,胸膛剧烈起伏。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说“你疯了”,但看着陈牧那双坦然到近乎残忍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
终于,赵雷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出。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但在那巨大的撞击声中,陈牧却清晰地听到门口传来一句压抑的、几乎被风吹散的低语:
“那颗子弹……让我来造。”
第二天,赵雷召集了营地里所有最顶尖的枪匠和工程师,他站在高炉前,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地宣布:“我们要打造一颗子弹。一颗‘终极认证弹’。”
它不是用来杀伤任何敌人的,它的唯一作用,就是认证陈牧作为领袖的资格。
消息传开,整个营地震动。
人们没有质疑,反而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其中。
这不是领袖的命令,而是所有人为自己那脆弱的未来,共同铸造的一道保险。
代表着希望的金属从全球各地的幸存者据点被送来:一块在北极冻土中沉睡了百年的钨钢碎片,一枚从南方深海沉船里打捞出的青铜铭牌,甚至还有人从西部广袤的沙漠弹坑里,筛选出了一捧混杂着焦土的陨铁渣……
每一份材料,都由提供者亲手递交,并附上了一句用老式录音机录下的誓言。
那些声音沙哑、模糊,却充满了力量:“我们相信你,但也请你,永远不要辜负这份相信。”
林九则不眠不休,设计了一套复杂到极致的微型振动编码系统。
他要将那封《致未来的孩子》的全文内容,转化为一种特殊的声波频率。
一旦子弹被激发,剧烈的膛内压力和空气摩擦,就会让它在飞行轨迹中“唱”出那封信,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明白,开枪者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觉悟。
铸造过程远比想象的更艰难。
不同的金属熔点和特性差异巨大,前三次熔炼,都在最后关头因为温度失控,导致合金龟裂,宣告失败。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
当所有金属在熔炉中化为一锅翻滚的、璀璨的液态星河时,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天际——一股前所未有的高浓度地下辐射云,正从他们脚下席卷而来!
滋啦!
工坊内所有灯光瞬间熄灭,电力系统全面中断!
炉温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人力风箱!拆备用电源的线圈!给我烧!”赵雷双眼血红,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几名最强壮的战士立刻扑向巨大的手动风箱,用尽全身力气拉动着。
“信号太弱了!编码模块要失稳了!”林九满头大汗,疯狂地敲击着键盘。
他一咬牙,冒险接入了一条早已废弃的老旧军用卫星链路,在海量杂乱数据中,捕捉着那一丝比蛛丝还要微弱的信号。
而陈牧,从始至终都守在浇筑的模具旁。
他没有戴任何防护手套,双手死死地按住滚烫的模具接口,防止因为任何一丝震动而前功尽弃。
高温透过金属,他的手掌发出“滋滋”的焦糊声,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眼死死盯着那即将冷却的合金,一动不动。
终于,在风箱的悲鸣和战士们的呐喊中,在林九按下回车键的最后一刻,最后一滴闪耀着光芒的金属液体,缓缓注入了模腔。
嗡——
就在那一瞬间,整座工坊里,所有靠在墙上、挂在架子上的枪支,无论新旧,无论型号,竟同时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铮”鸣!
仿佛一场盛大的交响,在向一件神圣之物的诞生献上礼赞。
当模具冷却打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颗子-弹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银色,表面仿佛有亿万星辰在缓缓流动,勾勒出一幅幅神秘的星图纹路。
赵雷颤抖着,用一块洁净的绒布将它拿起,装入了一柄他亲手修复、擦拭了无数遍的1911手枪套筒内。
他走到陈牧面前,双手将枪递了过去,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说你不配当神,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敢承认自己害怕开枪的人,才有资格,握住这最后一颗子弹。”
陈牧接过了枪。
他的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的血迹触目惊心。
但他没有将子弹上膛,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冰冷的枪身。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颗暗银色的子弹,一步步走出了工坊,登上了营地最高处的了望塔。
在了望塔顶端,立着一块纪念所有牺牲者的石碑。
陈牧将那颗子弹轻轻地放在了石碑的顶端,仿佛安放的不是一颗子弹,而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夜幕低垂,繁星如洗。
就在午夜降临的那一刻,石碑上那颗静默的子弹,忽然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层柔和的微光。
那光芒不刺眼,却无比清晰,如同缓慢而有力的心跳,明灭,再明灭,一共三次。
紧接着,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孤零零的光轨拔地而起,无声地划破夜空,在营地的正上方盘旋了一周,然后才像融化的冰雪一样,缓缓消散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那景象,像是一场遥远的回应,又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了望塔上的守卫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产生的幻觉,他再次望向那块石碑,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