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如同薄冰般碎裂、消融。
她不再看那水银星图，不再看那枚指向青云州的玉筹。
素白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气势，大步走向通往下方的石阶入口。
清冷的声音穿透夜风的呜咽，清晰地回荡在观星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告诉荆烈，开甲字库，取‘公输盘’图纸！”
石阶入口的阴影里，一个负责值守、早已被观星异象惊动、屏息凝神不敢出声的少年身影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应道：
“是……是！巨子！取……取公输盘？” 少年的声音因为震惊而结巴，“您……您要造攻城器？！”
墨离的脚步在石阶边缘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侧颜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冰雕玉琢。
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岩石，望向了东方，望向了那片风雪弥漫、却孕育着变革与可能的尘世。
“不！”
一个铿锵有力的字眼吐出。
随即，那冰封般的唇角，竟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极淡、却蕴含着无穷力量与希望的弧度。
“造一架能载百人的木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直指苍穹的锐利与激昂，在空旷的观星台上轰然炸响。
压过了风声，压过了水银的流淌声，也压过了那遥远的童谣：
“该带孩子们，去看看真正的麦田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身影没入石阶的阴影之中。
观星台上，只余下水银池中兀自缓缓流淌的星河，以及那枚孤悬于“青云州”之上、依旧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商宿”玉筹。
石阶盘旋而下。
墨离的脚步在即将踏出最后一级台阶、重新进入镜阁那片冰冷镜光的前一刻，忽然停住。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内力，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猛地刺向自己耳后发际线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指尖触及，那里并非真实的皮肤，而是一层薄如蝉翼、与肤色完美融合的奇异物质边缘。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剥离树皮般的声响。
她的指尖捻住那层物质的边缘，猛地向下一撕！
一张完整覆盖了她整个面部、甚至连颈部都延伸覆盖的、近乎透明的“人皮面具”，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面具之下，依旧是那张惊世绝俗的玉颜。只是此刻，没有了任何伪装的阻隔，肌肤在镜阁冷光的映照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感。
眉宇间那份属于“墨离”的孤高冷冽，也仿佛被彻底洗去，只剩下纯粹属于她自身的、如同初雪般凛冽又清澈的美丽。
以及那份刚刚做出的、足以改变墨家命运的决断所带来的锐利神采。
她松开手指。
那张凝聚了无数心血、陪伴她行走江湖、承载了“墨离”这个男性身份的面具，如同失去了生命的枯叶，从她指间飘落。
它翻转着，打着旋儿，在冰冷的镜光映照下，缓缓坠向观星台石阶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镜阁的竹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
风雪呜咽着，卷过山壁之上那历经三百年风霜、深深镌刻在岩石中的“非攻”二字。
新落的雪花，正一点点覆盖上去，试图掩埋那古老的刻痕，却终究无法抹去其下那份沉甸甸的、等待被重新定义的理想与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