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鸾跟在云芝身后,沉默地行走在蜿蜒的石径上。
每一步都踏得极轻极缓,仿佛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谷主之位?万毒谷?涂山后人?
这一切都在冲击着她本就纷乱的思绪。
听起来荒诞离奇,宛如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让她无处可逃。
走在前面的云芝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瘦削挺拔的背影在透过林叶的斑驳日光下,显出一种罕见的僵硬。
她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痕迹的复杂情绪:“师姐的决定……确实,出乎老身的意料。”
白希鸾抬起头,目光落在云芝那微微绷紧的肩膀上,没有接话。
她能感受到,这位素来严厉,又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长老,此刻内心的波澜与挣扎,恐怕绝不比她小。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片刻后,云芝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眸依旧锐利,此刻却浸染了些许复杂色彩。
她审视着白希鸾,重新掂量这个被她亲手用轮回针“折磨”了数日的女娃骨子里究竟有着什么特别之处。
“你……”云芝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冷硬,却又似乎多了一丝探究,“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白希鸾叹了口气……
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从始至终,她的目标都简单得可怜,活下去,这危机四伏的大陆活下去,让那个为了护她而陷入沉寂的妖斐醒来,仅此而已。
这关乎一个古老宗门兴衰的重担,和那种族血仇的恩怨纠缠,她凭什么要去扛?她又拿什么去扛?
“云芝长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对方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不泄露丝毫内心的无措,“谷主之位,责任重于山,晚辈人微力薄,实在担不起,至于万毒谷……”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清晰的排斥与忌惮,坚定地摇了摇头。
“晚辈与他们素无瓜葛,更没有任何理由,去涉足那等险地。”
这是她的真心话,毫无矫饰。
她不是什么天命所归的救世主,也不想当什么力挽狂澜的变革者。
她自己的麻烦,体内那几股随时可能引爆的力量,识海中妖斐那糟糕的状态,已经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云芝沉默地注视着她,眼里有着失望,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
“师姐她……”云芝的声音飘忽了些,带着一种追忆与莫名的信服,“看人……向来极准,她既然在最后时刻选择了你,将药王谷的未来与希望系于你身,定然……有她的道理,或许,是看到了我等凡俗之辈,所无法窥见的……某种可能,或是……命定的轨迹。”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硬与疏离,仿佛刚才那一丝情绪的泄露只是错觉。
“不过,你既暂无此心,老身也绝非强人所难之辈,药王谷屹立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只要我云芝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它覆灭于这片大陆!”她的话语带着铿锵与决绝,那是属于药王谷大长老的尊严与担当。
“你体内的隐患远未根除,那几股力量的冲突依旧凶险,轮回针仍需继续。”云芝的目光落在白希鸾身上,带着医者的审视,“老身的医术,虽远不及师姐通天彻地,但只要这口灵泉尚未枯竭,我便能保你性命无虞,徐徐图之,只是……这过程,时日会长些,你所需要承受的痛苦……也会更甚往昔。”
她的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在你真正想清楚之前,便安心留在这谷中养伤吧,这里,至少能给你一份暂时的安宁。”
“当然,”她补充道,目光深邃,“老身既已应承师姐,这谷主之位,便会一直为你虚位以待,只是,师姐仙逝的消息,还望你守口如瓶,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毕竟,对药王谷虎视眈眈的势力,从不曾少过,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完,她不再多言,仿佛已将该说的,能说的都已道尽,利落地转身,衣袂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引着白希鸾沉默地回到了那处僻静的小院。
院中,宁神花依旧静静吐露着能安抚心神的幽香,那池水氤氲着白色的灵雾,一切景物都与往日别无二致,安静祥和。
但白希鸾清晰地知道,有些东西,从她踏入那间石室,知晓那个秘密开始,就已经彻底改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轮回针依旧继续。
只不过施针的地点,从她暂居的小院玉池,换到了那间隐藏着药王谷最大秘密的幽深石室之中,空气中似乎都残留着灵丹子灵魂消散前那悲悯而沉重的气息。
“呃啊!”
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呼,伴随着金针的刺入,时不时在空旷的石室内响起。
自从直接浸泡在这口真正的灵泉本源之中,白希鸾才骇然发现,之前那些让她痛不欲生,冷汗浸透的折磨,竟然真的只是……小打小闹!
这才是真正足以将人逼疯,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只因这灵泉本源所蕴含的天地灵气,远比引出去的那些分支泉水更加精纯、更加磅礴、也更加……霸道!
它如同最狂暴的催化剂,将她体内那三股本就相互倾轧、势同水火的力量彻底引爆!
神木令的生机,祖血晶石的杀戮戾气,她自身妖族血脉的妖力,如同三条被激怒的恶龙,在她纤细的经络中疯狂冲撞、撕咬、咆哮!
她必须分出绝大部分心神,时刻内视识海,密切关注着妖斐那微弱灵魂印记的反应,生怕一个疏忽,这狂暴的力量冲击便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芝施针时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但那落针的手法,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
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偶尔在关键穴位上,金针会多停留那么一瞬,注入的灵力也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更为柔和的引导意味,不再仅仅是粗暴的镇压与疏导。
她在观察,在评估,更像是在……雕琢。
以一种严苛到近乎残忍的方式,雕琢着这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蕴含着无限可能与未知风险的“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