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走了。
可他那最后一句轻飘飘的问候,却化作了千百根无形的毒针,深深扎根在紫宸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尤其是周乾。
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反复抽打在他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忘掉这些烦恼?”
周乾瘫坐在龙椅上,胸膛剧烈地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濒死的老兽。
他忘得掉吗?
二子谋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这个父皇的软弱与不堪,剖析得淋漓尽致。
心腹爱将,将他那条毒计,当众掀了个底朝天,让他成了表里不一、阴险毒辣的代名词。
他这一生建立的威严,他那身为“当世雄主”的赫赫声名。
就在今夜,就在这座他主宰了数十年的紫宸殿里,被一个来自敌国的少年,用一壶酒,砸得粉碎。
而且,楚休这话,这是在提醒他周乾:
你的儿子要造你的反,你的心腹大将早就想把你剁了,这些事,都是我帮你挖出来的!
你要是解决不了,无论是不敢或者不想,我楚休都可以代劳!
“陛下!陛下您保重龙体啊!”
掌印太监尖锐的哭嚎声,将周乾从那无边无际的羞辱深渊中,稍微拉回了一丝神智。
太子周明跪伏在龙椅旁,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涕泪横流的劝慰道:
“父皇!二弟他……他一定是中了妖法!”
“他胡言乱语,父皇您千万不要信啊!”
周乾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视线,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扫过下方。
周渊还在那里站着,双目无神,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僵硬笑容,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父皇老了……该退位了……这龙椅,是我的……”
陈延庆跪在地上,双拳紧握,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一遍遍重复着:
“杀光他们……一把火烧干净……为父报仇……”
那些喝了酒的武将,更是丑态百出,嘴里还在念叨着。
有的在哭诉自己被克扣的军饷。
有的在咒骂当年被周乾弄死的政敌。
有的甚至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与某位同僚妻妾的私情。
紫宸殿,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藏污纳垢的粪坑。
而他周乾,就是那个制造了这个粪坑,更是被摁在粪坑里,动弹不得的人。
看着这荒诞而又恐怖的一幕,周乾那双失神的眸子,一点点地重新凝聚。
但凝聚出的,不是往日的威严与睿智,而是一种焚尽一切的,冰冷的毁灭欲。
他忽然笑了。
笑声沙哑,干涩,充满了自嘲。
楚威啊楚威,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杀人,还要诛心!
你不是要借朕的刀,去杀你的儿子。
你是要用你的儿子,来杀朕!
来杀我大周的国运!
周乾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撑起了身体。
动作很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每起来一分,他身上那股属于帝王的铁血煞气,就重新凝聚一分。
当他再次站直时,那个失魂落魄的老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铁腕帝王。
“来人。”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