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威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喝完,等了约莫两刻钟,才缓缓开口问道:
“魏忠,你在东宫,十年了。”
“是……是,陛下,整整十年零三个月。”魏忠连忙回答,态度恭敬了许多。
楚威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问道:
“很好。”
“告诉朕,刺杀九皇子的事,太子是怎么计划的?”
魏忠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涣散,但他嘴上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陛下,真的……真的和殿下无关。”
“是罪臣……是罪臣和醉梦楼那人有私怨……”
“那人栽赃殿下,想借殿下得手,弄死……”
“是吗?”
楚威的声音陡然转冷。
也就在这一刻,魏忠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
他脸上的挣扎和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他张开嘴,用一种平淡无波的语调,开始了竹筒倒豆子般的倾诉。
“是殿下谋划的。”
“殿下说,九皇子携大功回京,风头太盛,必须在他站稳脚跟前,让他彻底消失。”
“鹰愁涧的刺杀,是殿下亲自下的令,动用的是他豢养多年的死士‘夜枭’。”
“夜枭刺杀失败,殿下说,若事发,就让罪臣出面顶罪,待事情压下去,再找机会灭口。”
楚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果然是他!
然而,这场问询仅仅是个开始。
楚威的声音有些发飘,继续发问道:
“你家殿下……还做了什么?”
“殿下在您的养心殿、御书房,都安插了人手。”
“负责洒扫的太监小李子,还有负责给您研墨的太监小路子,都是我们的人。”
“他们会定期汇报您批阅奏折的时长,见了哪些大臣,说了什么话。”
“轰!”
楚威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刺杀兄弟,他可以容忍,这是皇子争斗的常态。
可是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他作为皇帝,绝对无法接受的底线!
站在一旁的王德福,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两股颤颤,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看向魏忠的眼神,充满了惊骇。
可魏忠的倾诉,还在继续。
“去年冬天您染了风寒,说您需要静养,殿下……殿下回东宫后,摆了三桌酒席,说是……冲喜。”
“殿下还说,您身子骨太硬朗了,他这个太子,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说,这龙椅坐久了,对老人家腰不好……”
“他还说……”
“够了!”
楚威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背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彻骨的恐惧。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跌坐回龙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脑海里,父子之情、手足之义,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剩下的,只有一个儿子对父亲最恶毒的诅咒,一个储君对皇位最赤裸的觊觎。
那个他倾注了最多心血,寄予了最大厚望的儿子,竟然天天盼着他死!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王德福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嘴角流着口水,眼神空洞的魏忠。
然后,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那张苍白的,纯真的,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九皇子,楚休。
从头到尾,这位殿下只做了一件事——给父皇送了一锅汤。
可这锅汤,却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
将太子所有的伪装和底牌,都冲刷得一干二净,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皇帝的面前。
这一刻,王德福看向皇城东边听雨园的方向,心中再无半点轻视。
那不是一个皇子。
那是一个坐在深渊之上,手持丝线,饶有兴致地操控着所有人偶的神魔!
许久,楚威才从极致的震怒与冰冷中回过神来。
他缓缓抬起头,昏暗的光线照在他脸上,那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色,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看着抖成一团的王德福,嘴唇翕动,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
下达了一道让王德福心胆俱裂的命令。
“传朕口谕……”
“……太子楚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