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他头疼的争吵,那些让他烦躁的党争。
似乎在一夜之间,随着二儿子楚渊的倒台,都消失了。
安静了。
真的安静了。
可楚威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嘈杂。
他挥退了所有宫女,只留下掌印太监王德福一人侍立在侧。
空旷的大殿,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放大了,回荡在梁柱之间。
他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折。
是太子楚雄呈上来的,洋洋洒洒数千言。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请求父皇严查楚渊余党,斩草除根。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胜利者姿态。
楚威的手指摩挲着奏折的边缘,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太子书写时的亢奋。
他想起了昨天在殿上,太子楚雄那张又是悲愤又是狂喜的脸。
演得真好。
他又想起了被押进殿来,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声嘶力竭喊着冤枉的楚渊。
演得,也很好。
最后,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定格在了另一张脸上。
那张属于他第九个儿子的脸。
病弱,苍白,纯真,无辜。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丝怯懦和对他的敬仰之情。
一道道天真的声音飘进楚威耳中,
“父皇,儿臣只是想为您分忧。”
“父皇,您开心吗?”
楚威的手猛地一颤,奏折从指间滑落,掉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的大殿里,这声轻响,却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谁是真的?”
“谁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他宁愿相信是楚渊野心太大,手段狠辣,布了这么一个局。
他宁愿相信是太子楚雄为了储位,不惜栽赃嫁祸,陷害手足。
他甚至宁愿相信,这是某个他不知道的敌对势力,在背后搅动风云。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最不可能,也最恐怖的答案。
那个答案。
就像一头潜伏在深渊里的巨兽。
只要他敢多看一眼,就会被拖入万劫不复的黑暗。
一个被遗忘在冷宫,手无寸铁,体弱多病的儿子。
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掀起如此滔天巨浪?
怎么可能将一个手握兵部人脉,大夏军中根基深厚的皇子,连根拔起?
那封信,笔迹天衣无缝。
那枚狼牙配饰,恰到好处。
那个走私团伙,出现得恰逢其时。
一环扣一环,精准得不像是人谋,更像是天意。
或者说,是魔鬼的算计。
“安静了……朝堂终于安静了……”
楚威撑着额头,身体微微摇晃。
“可为什么,朕的心里,更慌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根悬于万丈悬崖上的钢丝。
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却发现自己离那深渊,又近了一步。
站在一旁的王德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伺候了皇帝大半辈子,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哪怕是当年最凶险的夺嫡之战,哪怕是面对蛮族叩关的危局,陛下的腰杆都是挺直的。
可现在,陛下的背,好像要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压垮了。
王德福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陛下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他自己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那个九皇子。
那个曾经在宫里毫无存在感,甚至不如一个得脸太监的病弱皇子。
那个九皇子现在,成了陛下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