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涛的身影消失在雕花铁门后,客厅里的喧嚣像是被瞬间抽走,只剩下凝滞的空气沉沉压在餐桌上。骨瓷餐盘里的牛排还泛着余温,红酒杯壁上的水珠缓缓滑落,却再没人动过刀叉。
林建军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粗鲁。坐在对面的林耀东悄悄收了收嘴角的笑意,方才看张博涛局促不安时的得意劲儿,此刻全变成了坐立难安的尴尬,他拿起公筷胡乱拨了拨盘子里的蔬菜,试图打破沉默,却只让金属碰撞瓷盘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
琼姐的指尖在手机壳上反复摩挲,磨砂材质的纹路被体温焐得发烫。屏幕亮了又暗,她看着通讯录里 “张博涛” 三个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删删改改了好几次。最终,一条简短的信息还是发了出去:“真不好意思,今天的事是我哥不对,你千万别生气。”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长长舒了口气,却又立刻攥紧了手机。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专属提示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琼姐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看到那三个字时,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不生气。”
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就像陌生人之间客套的回应。琼姐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指尖轻轻碰了碰,仿佛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疏离。她太了解张博涛了,他从不把情绪挂在脸上,越是平静,心里的委屈就越重。刚才饭桌上林建军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每一句都扎在人心里,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小妹,你也别太惯着他。” 林建军终于放下酒杯,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一个打工的,就算能力强点,也别让他觉得自己多重要。公司离了谁都转,你要是觉得为难,哥再给你找个更靠谱的助理。”
琼姐没接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声响。“我去看看璐璐。”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转身往楼梯走去时,刻意避开了林耀东递过来的眼神。
二楼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琼姐轻轻推开门,就看到女儿趴在书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手里握着蜡笔,正专注地在画纸上涂抹。听到开门声,璐璐立刻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举着画纸就跑了过来:“妈妈,你看我画的英国城堡!张叔叔说那里有好多骑士,他们会保护公主,还会骑着白马去冒险!”
画纸上的城堡涂着鲜艳的粉色,塔尖上插着黄色的小旗子,旁边还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穿着蓝色衣服,一个扎着马尾辫。琼姐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眼眶突然有点热。她记得张博涛上次带璐璐去游乐园,回来后就给孩子讲了好多关于城堡和骑士的故事,璐璐兴奋了好几天,连画画都只画城堡。
“璐璐想不想去国际学校?” 琼姐蹲下来,平视着女儿,声音放得很轻。她之前和张博涛聊过国际学校的事,他说那里有更开放的教学方式,能让孩子自由发展兴趣,还说璐璐这么喜欢画画,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小画家。
“想!” 璐璐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张叔叔说国际学校有会飞的教室,还能跟外国老师学英语,到时候我就能用英语给骑士讲故事啦!”
琼姐笑了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她拿起手机,翻到张博涛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取消。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像碎掉的镜子,就算拼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一句 “对不起” 太轻了,根本抹不平他心里的委屈。
而此刻的张博涛,正坐在空荡荡的车里。车子停在别墅外的路口,引擎早已熄灭,只有仪表盘上微弱的灯光映着他的侧脸。晚风吹进半开的车窗,带着附近樱花园里飘来的香气,清甜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却吹不散心里的闷。
他拿出手机,琼姐发来的信息还停留在屏幕上。张博涛看着那行字,指尖轻轻划过屏幕,想起刚才饭桌上的场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林建军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一个打工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每一个字都像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和琼姐之间的差距。她是集团的总裁,出身优渥,身边围绕着形形色色的精英;而他只是个从普通家庭出来的打工者,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走到今天。他一直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今天才明白,有些鸿沟,从一开始就存在。
手指悬在屏幕上,张博涛想回复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按下了锁屏键。他发动车子,车灯划破夜色,汇入晚高峰过后稀疏的车流。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眼底复杂的情绪 —— 有被轻视的委屈,有不被尊重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或许,林建军说得对,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在恒信的职场里,他再努力,也总有人把他当成 “外来者”;在琼姐的生活里,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圈子。就像此刻车窗外的风景,再美,也只是转瞬即逝的过客。
车子驶过一座石桥,桥下的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倒映着岸边的路灯,像撒了一地的碎钻。张博涛放慢车速,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觉得很累。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值不值得,也不知道这条路,该往哪里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张博涛的脚步一盏盏亮起,暖黄色的光在他身后缓缓熄灭,仿佛在催促他快点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淌进来,在地板上洇出一片青白,将家具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出烟盒,指尖有些发颤,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打火机的火苗 “噌” 地窜起,橘红色的光在昏暗中映亮他紧绷的侧脸,眉头微蹙,下颌线绷得很紧。烟丝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烟燃到半截,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张博涛以为是工作信息,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 “琼姐” 两个字时,指尖顿了顿。他犹豫了一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