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归巢(1 / 2)

书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哒”一声。就在那扇门彻底隔绝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压抑空气的瞬间,沐兮脸上那强撑的平静与疏离,如同脆弱的冰面骤然破裂,迅速被一种精心调配出的、混合着疲惫与柔顺的神情所取代。

她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异样情绪。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动作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倦怠感,对着廊下如同雕塑般肃立的两个看守,声音轻软,带着刻意压低的、仿佛不愿打扰任何人的沙哑:

“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先生若问起……便这么说罢。”

那两人闻声,目光在她脸上迅速扫过。只见她眉眼间确实染着挥之不去的乏色,唇色也有些浅淡,加之她态度温顺,并无任何不妥之举,便不疑有他,只微微躬身,恭敬地应了声“是”,目送着她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向走廊深处那间属于她的卧室。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窥探。就在门扉紧闭的刹那,沐兮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方才那层柔顺疲惫的伪装,如同遇热的蜡油般从脸上迅速剥落、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紧张后又强行将神经绷紧至极限的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然而,在这片苍白的底色上,她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的光芒。

逃跑,是必然的。但如何跑,却需要策略。

她太了解张彦钧了,了解他那隐藏在温和表象下,近乎偏执的掌控欲和占有欲。直接的、彻底的、不留余地的背叛和逃离,无异于当面狠狠扇他的耳光,只会彻底点燃他内心那头被理智牢笼禁锢的凶兽,那随之而来的滔天怒火和无所不用其极的追索,绝非她所能承受,甚至可能牵连她在意的一切。

她需要一点策略,一点……能暂时麻痹他,或者说,能吊住他,让他觉得这并非彻底的背叛,而更像一场由他主导的、富有情趣的、略带刺激的追逐游戏的筹码。一场……她被迫参与,而他乐在其中的“猫抓老鼠”。

猫抓老鼠吗?

好啊。

那她就先做那只看似惊慌失措、被他强大气场吓到、只想逃回自己熟悉小窝的、笨拙又可怜的小老鼠。而且,她还要“不小心”留下线索,让那只骄傲的大猫,能够循着踪迹,自信满满地追来。

想到这里,沐兮不再犹豫。她快步走到那张精致的梳妆台前,台面上还摆放着他命人送来的、她惯用的香水和护肤品。她抽出一张带着淡淡百合香薰的洒金信笺,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笔尖镶着细碎钻石的钢笔——这也是他给的。笔尖在微黄的纸面上略一停顿,吸饱了墨水,便飞快地滑动起来。

字迹不再是平日的端庄秀丽,而是带着一点刻意为之的潦草和急促,语气甚至掺杂了几分似真似假的娇嗔与抱怨:

“这里太闷了,看守得像铁桶一样,连口新鲜空气都喘不匀。我想我的小阳台,想我窗台那盆快要渴死的茉莉了。我回霞飞路透透气,你别吓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应有的格式。最后,在信纸的右下角,她笔尖灵巧地一顿,随即勾勒起来——一个歪着脑袋,吐出小小舌尖的、俏皮又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鬼脸。

这个鬼脸,是点睛之笔。是挑衅,更是她计算好的姿态——一种不会真正触犯他底线、激怒他威严,反而可能微妙地迎合他某种掌控欲和狩猎兴趣的、看似孩子气的、无伤大雅的“反抗”。它在无声地诉说:你看,我害怕了,我逃了,但我没想彻底逃离你的掌心,我只是……耍个小性子,需要一点空间。

将纸条对折,再对折,然后轻轻压在床头那盏晶莹剔透的水晶灯座下,位置十分显眼,只要他踏入这个房间,目光稍一扫过,便绝不会错过。

做完这一切,沐兮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脑海中飞速掠过这几日暗中观察到的细节——守卫换岗时那短暂的三分钟空档,走廊尽头那扇因为锁扣老旧、一直未被及时修理的佣人通道侧窗……

时间到了。

她像一抹被风吹动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溜出卧室,凭借着对环境的熟悉和远超常人的冷静,利用阴影和家具的掩护,精准地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冰凉的夜风透过那扇破窗吹拂在脸上,她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轻盈地落在宅邸后巷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回头,她拉紧了身上那件不起眼的深色外套,快步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招手叫来一辆候在街角的黄包车,报出“霞飞路”那个熟悉的地址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直到黄包车夫拉起车,奔跑在空旷了许多的街道上,夜风扑面,她才允许自己微微放松那紧绷的脊背。回头望去,那栋如同巨大牢笼般的宅邸,在夜色中渐渐缩小,最终被其他的建筑轮廓吞没。

霞飞路,公寓。

用藏在门垫下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熟悉的、带着淡淡书卷气和茉莉花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沐兮闪身进去,反手将门锁死,加了内锁链。背靠着冰凉而熟悉的门板,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尚未平复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的回响。冷汗早已浸湿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虚脱般的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四肢百骸都感到一种使用过度后的酸软。

但在这极致的紧张与恐惧之后,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破冰的春水,开始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那是豁出去的、带着战栗的、却无比真实的自由感。尽管这自由可能是短暂的,脆弱的,如同偷来的时光,但此刻,她呼吸着自己公寓里的空气,感受着属于她自己的、不受监视的空间,这种感觉……珍贵得让她想落泪。

她成功了。至少,第一步成功了。

翌日清晨。

张彦钧在处理完几件需要他即刻决断的紧急公务后,揉了揉微蹙的眉心,才得了空问起沐兮的情况。一夜过去,他心头的愠怒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压在了理智的冰山之下。

下属恭敬地躬身回报:“先生,沐兮小姐昨夜从书房出来后,说身体疲倦,眉眼间乏色很重,便早早歇下了。至今……卧房内尚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