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从容,甚至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仿佛她的所有举动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一种不服输的、想要撕破他这层面具的冲动,混合着酒意和之前种种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周复明熨帖整齐的衬衫领带,用力向下一拽!
周复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得不得不微微抬起头,两人面部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他甚至能数清她因醉酒和激动而剧烈颤动的睫毛。
“周复明!”
她连“叔叔”都不叫了,直呼其名,声音因为醉酒而有些含糊,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执拗和尖锐,那双迷蒙的眼里仿佛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
“你别总是那副样子!”
“好像什么都算计好了”
“好像什么都尽在掌握!”
她拽着他的领带,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吐息灼热。
“是!你很厉害,你站在高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身边都是可用之人、可弃之子。”
周复明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些,但依旧维持着那副纵容她撒酒疯的姿态,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他甚至还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
然而,沐兮的下一句话,却像一把淬了冰的、无比精准的匕首,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穿透了他所有层层叠叠的伪装和铠甲,直刺核心!
“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悲悯。
“无一可对话之人,你难道不寂寞吗?”
“……”
周复明脸上那副悲天悯人、从容不迫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如同完美的玉瓷面具被重锤击中,骤然裂开无数细密的纹路!
那双总是眯起的、藏着无尽深意的狐狸眼,骤然睁大,瞳孔深处猛地收缩,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赤裸裸的震惊、狼狈,甚至是一丝被彻底看穿所有虚弱后的恐慌!
寂寞?
这两个字,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深情的抚慰,在他坚冰般的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颗炸雷,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算计人心,掌控全局,早已习惯了孤独为王。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对话,只需要绝对的控制和利益。
他将所有柔软的情感视为弱点,彻底摒弃。
可此刻,却被这个他视为棋子、视为有趣玩物、甚至刚刚还动了些许旖旎念头的少女,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一语道破了天机!
他那总是运筹帷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脸色微微发白,下颚线绷得极紧。
那双眼睛,第一次毫无掩饰地、锐利而近乎凶狠地盯住了沐兮,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一个灵魂!
他环在她腰后的手,原本只是虚扶,此刻却猛地收紧了力道,五指几乎要嵌入她柔软的腰肢,带着一种失控的、强大的禁锢力量,让她微微吃痛地蹙起了眉。
两人在沙发上以一种极其暧昧且充满张力的姿势僵持着,呼吸交织,眼神碰撞,无声地进行着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厮杀。
沐兮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骇人光芒和腰间骤然加剧的力道惊得酒意都醒了两分,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借着那点残存的酒意和破釜沉舟的勇气,继续逼视着他。
看着他终于碎裂的伪装,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真实的痛楚和孤独,她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报复性的快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涩。
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花瓣般柔软滚烫的嘴唇,几乎要擦过他敏感的耳廓,用一种混合着酒气、少女馨香和冰冷怜悯的、气若游丝的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投下了最后一击:
“周、叔、叔”
“您、真、可、怜。”
说完这五个字,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那强撑着的、锐利逼人的气势骤然消散。
身体彻底软了下来,眼睛一闭,头一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彻底地倒在了周复明的胸膛上,陷入了沉沉的“醉眠”之中。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言语,真的只是一场醉后的胡言乱语。
周复明僵硬地躺在沙发上,胸前是她温软馨香的、毫无防备的躯体,耳畔还残留着她那句轻如羽毛却重如千钧的“真可怜”,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空白的震愕。
那双总是算计人心的眼睛,此刻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花纹,失去了焦点。
腰间,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和自己方才失控的力度。
寂寞……可怜……
这两个他平生最不屑、也最不可能与他产生关联的词,此刻却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尖上。
而他,竟无法反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空着的手,轻轻落在了沐兮散落在他胸前的、柔软的黑发上,指尖微微颤抖。
许久,许久,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碎裂、又悄然重组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