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何景模仿着那种苍老而冰冷的语调,“‘沐家的恩情,老钟用半条命,加上一家老小的前程,早就还清了。这条线,沾着血,缠着怨,不该再启,也不能再启。’”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沐兮的呼吸。
“但是”
何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复杂,混杂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更深的忧虑,“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把我们直接赶出去,或者……更糟。最后,他还是转身,从柜台最深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这个包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他说……‘看在这丫头还记得这把锈钥匙、还敢为了几条不相干的人命来闯这龙潭虎穴的份上,老子赌上这最后一点家当,赌最后一次。’”
何景抬起眼,看向沐兮,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不过,”他加重了语气,“他交出药的时候,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说最近杂货铺附近多了不少生面孔,不像普通的街溜子,眼神狠,脚步稳,问东问西,专门打听些陈年旧事。他怀疑……可能不止一拨人在盯着,而且来者不善。他让我们拿了药立刻就走,永远不要再回头,永远不要再去找他!否则……恩断义绝都是轻的,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何景的嘴唇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小姐,我们可能……真的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了。我把药拿到手,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瞥见他已经开始飞快地收拾柜台里那些不值钱的零碎物件,动作快得……像是在逃命。”
沐兮听完,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急速窜升,直冲天灵盖,让她四肢百骸都瞬间冰凉!
药是拿到了,可这代价……竟如此惨烈!
不仅迫使一位对沐家忠心耿耿的旧仆放弃经营多年的据点、亡命天涯,更可能已经将他们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未知敌人的视线之下!
这条父亲留下的、或许本应在最关键时刻使用的暗线,竟因为她的这次动用,而彻底断送了!
她怔怔地看着桌上那包小小的油布包,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散发着血腥与危险的气息,上面沾染着钟掌柜决绝的眼神、破碎的过往和不可预知的未来洪流。
“他知道这些药,具体要送去哪里吗?”
沐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听不清。
何景摇了摇头,眼神晦暗:“我没敢说具体,只含糊地说是救命的急用,要送到很远的地方。他也没问,摆摆手就让我快走……似乎,他根本不想知道太多。”
沐兮沉默了。
她明白了,这是钟掌柜在用最后的方式,进行一场彻底的切割。
不仅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更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他们这些“不懂事”的后辈。
不知道,有时候才是最安全的。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席卷了她。为了救一些人,却可能将另一些人推入深渊,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这乱世之中的抉择,为何总是如此残酷?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油布包。粗糙的质感传来,带着命运的讽刺与沉重。
良久,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冽与决绝。
“把药收好,用最稳妥、最隐蔽的方式,立刻交给江予哲。”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他,这是我们目前能弄到的最后一批,也是最快能送到的一批。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送到前线!务必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那您这里……”
何景急切地向前半步,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担忧。
敌人可能已经嗅到了气味,霞飞路这栋看似安全的公寓,此刻或许已成了风暴眼。
“我自有分寸。”
沐兮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既然风已经起了,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躲藏和退缩毫无意义。正好……我也想亲自看看,到底是谁,对我们沐家这些陈年旧事,对我沐兮现在的一举一动,这么‘感兴趣’。”
她转过身,背对着何景,面向窗外那无边无际的、仿佛隐藏着无数嗜血瞳孔的黑暗。
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在这一刻,仿佛要独自撑起即将来临的漫天风雨。
风险,已然降临,无可避免。
但希望,那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之火,必须冲破这重重黑暗,照亮远方战士的前路。
而她,沐兮,作为沐家的女儿,作为点燃这火焰的人,也必须挺直脊梁,准备好一切,迎接随之而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何景凝视着沐兮决绝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有担忧,有敬佩,有难以言喻的心疼,更深处,则是一抹与他此刻“何景”身份截然不符的、属于“蒋希禹”的冰冷计算与狠厉。
无论谁来,无论要面对什么,他都会守在她身前,用尽所有手段,包括他自己的生命和……那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