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一块小小的栗子蛋糕和一杯红茶,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用精致的小银勺舀起一小块蛋糕送入口中,甜腻柔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来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愉悦。
她慢慢地吃着,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什么也不想,只是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属于她自己的宁静片刻。
没有算计,没有恐惧,没有沉重的命运。
隔壁桌是几个穿着时髦的摩登女郎,正热烈地讨论着最新上映的阮玲玉的电影,抱怨着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畅想着周末去百乐门跳舞。
她们的声音清脆而充满活力,谈论的话题离沐兮的世界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沐兮安静地听着,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时代,除了军阀混战、势力倾轧、地下暗涌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像苏瑶、像这些女郎一样的普通人,在努力地、认真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们有他们的烦恼,他们的喜悦,他们的爱恨情仇。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她所处的那一片血腥与灰暗。
这种认知,让她莫名感到一种宽慰,仿佛自己沉重的命运,也被置放于一个更广阔、更复杂的背景之下,不再那么逼仄得令人窒息。
吃完蛋糕,她沿着街道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路过一家电影院,门口贴着巨幅海报,正在上映胡蝶的《歌女红牡丹》。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海报上女子明媚的笑颜,最终却没有走进去。
那种纯粹的、属于别人的悲欢离合,此刻于她,仍隔着一层透明的壁垒。
但仅仅是站在这里,感受着这种大众的、通俗的热闹,于她而言,已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沐兮抱着那本《小说月报》,慢慢踱回霞飞路的公寓。
心境,与出门时已悄然不同。
仇恨仍在,目标未改,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与陷阱。
但她的心里,似乎被悄悄注入了一点别的东西。
像苏瑶那样在困境中也要挣扎向上的力量,像蛋糕甜味那样简单直接的感官愉悦,像杂志里文字所描绘的、她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琐碎情感……
这些东西微不足道,如同尘埃里微弱的光。无法照亮前路,也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复仇之心,却让她恍惚记起,自己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复仇者”。
这片刻的放松与游离,并非软弱,更像是一种蓄力。
让她得以从泥沼中暂时抬头,吸一口新鲜的、带着烟火气的空气,然后,以更清醒的头脑、更坚韧的神经,重新潜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博弈之中。
她推开公寓的门,室内一片寂静。那本崭新的《小说月报》被轻轻放在桌上,与父亲那本陈旧斑驳的密写笔记并排放在一起,构成一幅奇异而矛盾的画面。
属于沐兮的,短暂而珍贵的“时代体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