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口接一口地喝,坛子渐渐见了底。她的眼神开始迷离,视线模糊,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知是这彻骨的寒冷所致,还是那劣质酒精带来的反应。
“我好累啊…”
“爹……”
她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将头深深埋入并拢的膝盖之间,单薄的肩膀承受不住似地微微耸动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裹着她,显得她愈发渺小,“他们都想利用我,我知道”
“我都知道……张彦钧,沈知意,孙应洋……还有周复明……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可我该怎么办?我还能相信谁?我……我怕我撑不到最后了……”
寒风愈发肆虐,卷起她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抽打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她那蜷缩在墓碑前的黑色身影,在苍茫天地、萧瑟冬景的映衬下,渺小得像一粒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尘埃,充满了无尽的凄凉与绝望。
百米外,一棵叶片落尽、枝干狰狞的老槐树后。
沈知意静静伫立着,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他穿着一件几乎与灰暗天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羊绒长大衣,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他手中拿着一架精致的黄铜望远镜,镜片擦拭得锃亮,此刻正举在眼前,镜片后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刻却如同最冷静也最贪婪的猎手的目光,穿透百米距离,牢牢锁着墓前那个蜷缩着的、不住颤抖的黑色身影,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他看着她缓缓洒酒,那动作里的哀恸几乎要溢出画面;
看着她仰头饮酒时纤细脖颈拉出的脆弱弧度;
看着她对着墓碑呓语时脸上闪过的痛苦、迷茫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恨意;
看着她最终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般,无力地蜷缩起来,仿佛要将自己藏进那冰冷的石碑里。
望远镜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眼角可能存在的、未被风吹干的湿意、以及那醉后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都无限拉近,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勾起一丝复杂难辨的弧度。
那弧度里,有一闪而过的、真心实意的怜惜,有看到她痛苦时牵连出的细微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近乎病态的满足感与浓烈的迷恋。
看啊,他的兮儿,他从小守护到大的珍宝,终究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需要依靠。
离开了他的庇护,她就像一只失去了巢穴的雏鸟,被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伤得遍体鳞伤,只能在这荒郊野岭,对着毫无生气的冰冷石碑寻求一丝虚幻的慰藉。
那些男人——张彦钧的霸道禁锢,周复明的虚伪蛊惑,孙应洋赤裸的利益算计——他们都给不了她真正的安宁,只会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只有他,只有他沈知意,才懂得如何将她妥善收藏,才能为她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纯净的世界,隔绝掉这一切的风雨、算计和伤害。
他看到她因一阵更强的寒风和体内上涌的酒意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蜷缩成更小的一团。
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想立刻冲过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躯,告诉她不必再独自挣扎,不必再承受这些痛苦,只要她愿意,他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她只需要乖乖地、完全地依赖他,待在他为她精心打造好的、绝对安全的金丝笼里就好。
但他强大的自制力终究克制住了这股冲动。握着望远镜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现在还不行。
她的警惕心还太强,她骨子里的倔强尚未被彻底磨平,她还在试图用她那微弱的力量去反抗命运。
他需要等待,需要耐心。等她更绝望一点,更无助一点,等她彻底认清离开他便是寸步难行、唯有他是唯一归宿的事实之后,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彻底地被他接纳,被他占有,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再也无法飞走的金丝雀。
“再等等……”
他低声自语,声音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在这荒郊野岭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兮兮,再忍耐一下…”
“很快,你就不会再感到任何寒冷和孤独了。”
“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只有你和我的世界。”
他看着她终于摇摇晃晃地、吃力地扶着墓碑站起身,似乎因为酒醉和体力不支而步履蹒跚,几乎要摔倒。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墓碑,眼神复杂难辨,然后毅然转身,踉踉跄跄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墓园出口的方向走去,那单薄纤细的黑色身影在寒风中飘摇,仿佛随时都会被彻底吹倒、吞噬。
沈知意缓缓放下望远镜,冰冷黄铜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麻。
但他的目光依旧如同实质般,紧紧追随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一点黑色彻底消失在墓园荒芜的出口,融入更广阔的、灰暗的城市背景之中。
他没有立刻跟上去,只是依旧站在原地,寒风吹动他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脸上那抹温柔得诡异的笑意渐渐收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势在必得的幽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沉寂的海面。
立冬了,万物收藏。
是时候,把这只在外受了冻、迷了路、吃了苦头的小鸟,接回只属于他的、温暖的巢里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