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回家的路(1 / 2)

离开文化馆展厅的过程,像一场缓慢而无声的溃败。苏建国在前,用他依旧宽厚却明显佝偻了几分的脊背,沉默地分开前方或好奇、或同情、或依旧带着几分惊愕未散的人群。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出口,仿佛那里是唯一的光亮,是必须尽快抵达的避难所。

张玉芬紧跟在苏建国身后,她的一只手紧紧搀扶着苏卫民的胳膊。卫民整个人几乎是挂在她的身上,脚步虚浮踉跄,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和灵魂的布偶。他的头深深地垂着,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大部分脸庞,只露出一个毫无血色的、紧绷的下颌轮廓。他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却没有任何焦距,只是茫然地盯着自己移动的、沾满油彩碎屑的鞋尖,仿佛在确认自己还在移动这个事实。晓光那只被他死死攥住的小手,成了连接他与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和充满恶意的世界的唯一纽带,他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抓住它,指甲几乎嵌进晓光柔嫩的皮肤里。

晓光没有喊疼,也没有试图挣脱。她紧紧地挨着三舅,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努力支撑着他一部分重量,另一只手还笨拙地抱着自己那个晃来晃去的书包。她仰着脸,看着三舅那副失魂落魄、仿佛整个天都塌下来的样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她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三舅冰冷而颤抖的手,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不怕,三舅,我们回家,马上就到家了。”

他们身后,是那片尚未散去的、低沉的议论声浪,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挥之不去。

“唉,可惜了,那么好一幅画……”

“这作者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听说精神不太正常,受不了刺激……”

“领导还在呢,这可怎么收场……”

“那孩子是他外甥女吧?真懂事……”

“这家人,也真是不容易……”

这些声音,如同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刺在苏建国和张玉芬的背上,更如同无形的巨石,砸向苏卫民那已然破碎不堪的精神世界。他听不清具体的词语,但那汇聚成的、指向他的声浪,本身就是一种酷刑。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仿佛随时会再次崩溃。

张玉芬能感觉到他手臂上传来的剧烈颤抖,她更加用力地搀扶住他,同时微微侧过身,试图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为他挡住一部分来自背后的目光和声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守护。

终于,穿过了最后一段仿佛无比漫长的走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的大门。外面秋日下午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与展厅内那种人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灯光截然不同。但这久违的自然光亮,似乎也刺痛了苏卫民,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身体瑟缩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

苏建国已经快步去推来了三轮车。他沉默地将车停稳,然后和张玉芬一起,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完全失去自主行动能力的苏卫民弄上了车斗。苏卫民像一摊软泥般瘫坐在那里,依旧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那上面干涸的、混乱的油彩,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