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学费的压力(2 / 2)

他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嗬嗬”声,笨拙地站起身,走到他那堆糊盒的材料前。然后,一声不吭地坐下去,重新拿起浆糊刷子。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狂暴地、不计后果地拼命,动作甚至显得有些迟钝。但他没有停。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固执地刷着浆糊,粘合着纸板。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画画时的神采,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近乎自我惩罚般的坚持。仿佛多糊一个盒子,那个沉重的数字就能减少一分。指关节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在反复的摩擦下,又开始隐隐渗出血丝,混入浑浊的浆糊里,他也浑然不觉。

李春燕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知道语言的苍白。她只是更加细心地打理着这个家。炉火总是烧得比别家更旺一点(她悄悄从自家拿了煤饼过来),玉米糊糊里偶尔会多出几颗红枣(说是食堂发的),晓光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铅笔总是削得尖尖的。

这天晚上,她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

她先是走到卫民身边,轻轻按住他还在机械动作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卫民,歇会儿,手破了,得上点药。”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药水和棉签,极其小心地帮他处理伤口。

苏卫民茫然地任由她摆布,目光依旧空洞。

然后,她走到矮桌前,将那个小布包放在苏建国摊开的账本旁边。 苏建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她。

李春燕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包书纸,还有一个铁皮文具盒,里面不仅有铅笔橡皮,还多了一块小小的、带香味的橡皮和一支红色的勾线笔。

“跟厂里工会申请的,困难职工家庭助学补助发的。” 她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镜片后的目光却不容置疑地看着苏建国,“别推,是给光光的。让孩子在学校里…别太寒碜。”

苏建国喉咙哽住,看着那些对于晓光来说无疑是“奢侈品”的学习用品,深陷的眼窝瞬间发热。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份情谊,太重了。

李春燕没有多待,帮他整理了一下桌上散乱的纸张,轻声说:“日子再难,一步一步总能走。光光的学费…大家再想想办法。”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满室温暖的炉火气和桌上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油灯下,苏建国看着那套崭新的包书纸,看着账本上那个刺目的数字,又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苏卫东三轮车远去的链条呻吟声,以及身边苏卫民那麻木而持续的糊盒声。

压力依旧像山一样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冰冷的数字。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支秃头铅笔,布满裂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在那一串令人绝望的数字。

为了晓光能继续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这个家所有的力量,都在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悄然凝聚,准备迎接又一场关于生存的艰难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