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处冰凌的尖梢,正巧汇聚了一颗饱满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然后“嗒”的一声轻响,滴落在下方潮湿的地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晓光的小脑袋跟着低下去,看着那个小圆点。
苏建国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声音更加沉缓,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这水落下去,渗到土里…看着是没了,可它没丢。等到天再暖和点儿,它就能养着地上的草根,树根…到时候,就能钻出新的绿芽儿,开出新的花来。”
他低下头,布满风霜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晓光柔软温暖的头发,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这世上,没有啥坎儿是过不去的。再难的日子,只要心里头咬着牙,认准了日头出来的方向,一步一步往下熬…冰,总有化开的时候。”
晓光未必能完全理解这番话里全部的沉重与希冀,但她能感受到大舅语气里那种罕见的、平静而坚定的力量。她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地映着苏建国那张写满艰辛却在此刻显得异常柔和的脸庞。
然后,她伸出那只小小的、粉嫩的手,不是再去碰触冰冷的冰凌,而是努力地、伸向从屋檐缝隙间投射下来的、那一缕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淡淡暖意的阳光。
金色的光柱照在她小小的掌心,仿佛接住了一捧流动的、温暖的蜂蜜。
她的小手在光柱里张开、合拢,感受着那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纯粹的笑容,露出几颗小米牙。 “暖…” 她奶声奶气地、满足地宣布。
苏建国看着女儿接住阳光的笑脸,看着那缕光在她掌心跳跃,深陷的眼窝微微发热。他抱着晓光,就像抱住了整个冰冷世界里最温暖、最珍贵的希望。
屋檐下,冰凌依旧悬挂,折射着冰冷的光泽。 但阳光确实照射着它们,细微的滴水声持续不断,宣告着冻结并非永恒。
屋内,李春燕已经起身,正轻手轻脚地将炉子里的余烬拨旺,准备熬煮玉米糊糊。她听到门外父女俩的动静,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温柔的弧度。 苏卫东检查着三轮车新换的内胎,用手按压着,测试着气压,赤红的双瞳里少了些暴戾,多了些专注于生计的沉凝。 苏卫民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枕边那本厚厚的画册,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懵懂的期待。
生活依然清贫,屋顶依旧矮陋,债务的数字依旧庞大,未来的不确定性依旧如同远处的阴云,赵铁军的阴影依旧未曾消散,张玉芬老师的去留依旧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号(窗台上,那封来自市师范附小的正式调函,被她用一只搪瓷杯子压着,尚未拆封,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最终的决断)。
但是,在这个清晨,一种不同于以往绝望挣扎的内生希望,如同晓光掌心那缕微暖的阳光,静静地在这个打满补丁的家里流淌、汇聚。
它来自于建国逐渐清晰的技术之路,来自于春燕坚定不移的携手之心,来自于卫东开始收敛脾气、努力谋变的笨拙尝试,来自于卫民笔下那片越来越炽热的光芒,更来自于晓光这个凝聚了所有人爱与期望的小太阳,正在健康、快乐地成长。
这些细微却坚韧的力量,如同无数块温暖的补丁,密密麻麻地缝补着生活的千疮百孔,足以抵御眼下的风寒,也足以照亮脚下那条依旧崎岖、却必然要向阳而行的前路。